小縣城的銀行網點遠沒有都市的氣派,門臉不大,甚至有些陳舊。陳銳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大堂里人不多,顯得有些冷清。他走到一個沒有客戶的柜臺前,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將那個磨舊的棕色塑料封皮,連同自己的身份證,一起推了進去。
里面的柜員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面容有些疲憊。她拿起封皮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陳銳,眼神里帶著一絲困惑:“先生,您要辦理什么業務?光有這個封皮不行,需要存折原件或者辦理掛失補辦……”
“我不是來取錢的,”陳銳打斷她,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沙啞,卻努力保持著清晰和鎮定,“我知道這不合規矩。我只想……只想請您幫我查一下,這個存折……這個賬號,從開戶到現在,所有的流水記錄。尤其是……存入的記錄。”他頓了頓,迎著柜員更加疑惑的目光,補充道:“這是我奶奶的存折。她……她現在躺在省城的醫院里,腦溢血,很危險,需要一大筆錢救命。”
他喉頭哽了一下,艱難地繼續說下去:“我們家……已經掏空了,還欠了很多債。我奶奶……她沒多少退休金,這些年……她省吃儉用,甚至……甚至瞞著我們所有人,每月往這個折子里存錢,就為了……為了偷偷補貼我這個不爭氣的孫子……”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濃重的鼻音,“我知道這要求很過分……但我真的……真的沒辦法了。我想看看……看看奶奶這些年……到底是怎么一分一分、一點一點,把這錢攢下來的……我想知道……知道她為我……究竟付出了多少……”
陳銳說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和羞恥感讓他低下了頭,肩膀無法控制地微微聳動。他不敢看柜員的眼睛,只是死死盯著柜臺上那冰冷光滑的大理石臺面,仿佛要將自己釘在那里。
柜臺內外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銀行里空調低沉的嗡鳴聲。時間仿佛凝固了。
過了不知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陳銳聽到防彈玻璃里面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接著,是敲擊鍵盤的聲音,清脆而快速。
他沒有抬頭,只是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他等待著拒絕,等待著斥責,甚至等待著保安的驅趕。
然而,預料中的冰冷拒絕并沒有到來。
“小伙子,”柜員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不再是最初那種職業化的平淡,而是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甚至……一絲沙啞的鼻音,“你把身份證和這個……封皮,從下面那個槽遞進來吧。我……我幫你查查看。”
陳銳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玻璃后面。那位中年女柜員正看著他,眼神復雜,有同情,有無奈,也有一絲理解和……某種感同身受的柔軟。她指了指柜臺下方傳遞文件的狹槽。
巨大的、難以喻的酸楚瞬間沖上陳銳的鼻尖,眼眶熱得發燙。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將身份證和那個承載著奶奶全部心意的封皮塞了進去。
鍵盤敲擊聲再次響起,在寂靜的大堂里顯得格外清晰。女柜員專注地盯著屏幕,手指快速移動。陳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死死盯著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變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終于,敲擊聲停了。女柜員抬起頭,目光透過玻璃,深深地看向陳銳。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些猶豫,又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鄭重。她拿起旁邊的座機話筒,撥了一個內線號碼。
“喂?張行長嗎?我是柜臺小王。有件事……需要跟您當面匯報一下,情況……有點特殊。”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神示意陳銳稍等片刻。
陳銳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是最后的拒絕?還是……一絲渺茫到近乎不可能的轉機?
他只能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僵硬地站在那里,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寫著“自立”的泛黃紙條。紙條粗糙的觸感,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支點。奶奶渾濁卻清亮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他咬緊牙關,挺直了幾乎要被絕望壓垮的脊背。
無論如何,他必須“立”住。為了奶奶,為了那沉甸甸的“自立”二字,為了這孤注一擲的、不知通往何方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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