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嵐的心猛地一跳，迎上他的目光：“嗯？”

王萌微微抿了下唇，似乎組織了一下語，然后，用帶著點酒意、卻異常清晰的語調說：“那個……午休那次……冰你手的事……還有后來……自習課那次……真的，對不起。”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我當時……真的沒別的意思，就是……太蠢了。”

他說的不是高考前的沖突，而是回溯到了最初的——那個陽光慵懶的午后，那只帶著涼意的手，和她那迷糊中揮出的、落在尷尬位置的手掌。以及自習課上，她因極度敏感而引發的、讓他倍感難堪的劇烈躲避。他選擇了為這一切的源頭和那個最深的傷害點道歉。

這句遲來的、指向源頭的道歉，像一把精準的鑰匙，“咔噠”一聲，輕輕旋開了曾嵐心底那扇早已松動、卻從未被真正開啟的門。過往一年所有的尷尬、委屈、惱怒、防備、合作、冰冷、沖突、結痂……在這一聲清晰無比的“對不起”中，驟然獲得了最終的、徹底的釋然和解脫。原來，真正需要被撫平的，不是后來的種種，而是最初那個意外帶來的、未被妥善處理的驚惶和被冒犯感。

曾嵐看著他眼中那份褪去了所有偽裝、帶著真誠歉意的坦然，鼻子忽然有點發酸。她用力眨了眨眼，壓下那點濕意，嘴角慢慢揚起一個同樣釋然的、甚至帶著點輕松的笑意。

“都過去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而平靜，“而且……謝謝你。最后那段時間的題。”她沒有再提模擬考，沒有提分數，只是單純地感謝那些在題海中給予的關鍵點撥。這是對他們之間那段復雜關系中，唯一純粹閃光點的確認。

王萌似乎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也放松下來。他拿起杯子，沒有碰杯的動作，只是朝著曾嵐的方向，微微抬了抬。曾嵐也默契地抬了抬手中的橙汁。沒有語，兩個杯子在喧鬧的空氣里，完成了一次無聲的致意。致意那被徹底翻篇的尷尬過往，致意那冰冷卻有效的戰時同盟，致意這最終的和解，也致意即將到來的、截然不同的遠方。

“祝你……前程似錦。”王萌說完，仰頭喝完了杯中剩下的飲料。

“你也是。”曾嵐輕聲回應，也喝完了杯中的橙汁。

王萌站起身，對她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后的輕松笑意，然后轉身，很快便融入了狂歡的人群中，再也分辨不出。

曾嵐獨自坐在沙發上，感受著杯壁上殘留的冰涼。心底那塊曾經堅硬、后來結痂、最終被時光磨平的地方，此刻只余下一片溫軟的平靜。再無波瀾。再無牽絆。也再無遺憾。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曾嵐獨自回到空無一人的教室，來做最后的告別。熟悉的桌椅被拉得歪歪扭扭，地面散落著彩帶的碎屑和紙屑。黑板上高考倒計時“0”的痕跡還在，旁邊不知被誰用粉筆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她走到自己最后一學期坐的位置——那個和陳爽同桌的位置。輕輕撫過冰涼的桌面，指尖劃過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刻痕。然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習慣性地投向了左邊那個位置——王萌最后坐的位置。桌面上干干凈凈，仿佛從未有人停留。

她走過去，在那個位置坐下。晨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灑在桌面上，映出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飛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她之前坐的地方。她靜靜地坐著，仿佛還能聽到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聽到陳爽刻板的提醒，甚至……恍惚間，還能感受到隔著一個過道傳來的、屬于另一個人的專注氣息。

片刻后，她站起身，最后環顧了一眼這間承載了歡笑、淚水、壓力和成長的教室。陽光正好，落在那些空蕩蕩的課桌上，將每一張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那些曾經并排的、隔開的、拉近又推遠的距離，連同桌面上刻下的青春印記，都將被時間覆蓋，被新的面孔、新的故事占據。

她轉身，步履輕快地走出教室，沒有再回頭。身后，是永遠定格在那一刻的、陽光普照的空蕩教室。前方，是廣闊得足以容納所有尷尬釋然后的平靜、所有告別后的輕盈、以及所有可能性的、嶄新的世界。

課桌的距離，終于消失在地平線之外。而人生的距離，才剛剛開始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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