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回到房內時,阿竹正將一方繡著纏枝蓮的錦帕仔細疊好,見她進來,連忙迎上去:“姑娘,您臉色看著不大好,可是方才見那位蘇先生,受了驚嚇?”
林晚星搖搖頭,在臨窗的軟榻上坐下,指尖仍殘留著方才掐掌心的微痛感,這讓她混沌的思緒清明了幾分。“沒什么,只是……那位蘇先生,比我想象中還要難捉摸。”
她端起阿竹遞來的熱茶,氤氳的水汽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卻清晰了腦海里梅長蘇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雙眼眸像一口古井,你以為能看到底,實則投下去的石子連半點回響都沒有。
“姑娘別多想了,”阿竹給她捏著肩,語氣輕快,“侯府的張媽媽說了,晚些時候侯爺和夫人會過來,您且先歇會兒,養足精神才好。”
林晚星“嗯”了一聲,閉上眼假寐,腦子里卻飛速復盤著與梅長蘇的第一次交鋒。
他主動上門,主動提及“金陵暗流”,主動邀請她去蘇宅……每一步都透著刻意,可偏偏又做得天衣無縫,仿佛只是鄰里間尋常的問候與照拂。
他到底想做什么?試探她?還是……單純覺得她這個“嶺南孤女”有點意思?
正思忖間,院外傳來了腳步聲,比之前梅長蘇來時要雜亂許多,還夾雜著婦人的笑語聲。
“想必是侯爺和夫人來了。”阿竹低聲提醒。
林晚星立刻睜開眼,理了理裙擺,端正了坐姿。
門簾被撩開,先進來的是寧國侯夫人,柳氏。她穿著一身藕荷色的褙子,頭上梳著規整的發髻,插著幾支赤金點翠的簪子,看著雍容華貴,眼神卻帶著幾分審視,掃過林晚星時,像在估量一件物品的價值。
跟在她身后的,便是寧國侯謝玉。他身著一身紫色官袍,面容威嚴,下巴上蓄著短須,目光銳利,落在林晚星身上時,帶著上位者慣有的壓迫感。
“林姑娘,一路辛苦,可還住得慣?”柳氏率先開口,語氣客套,卻沒什么溫度。
“多謝侯爺、夫人關懷,一切都好。”林晚星起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謝玉沒說話,只是目光沉沉地打量著她,那目光里的探究比梅長蘇更直接,也更具侵略性。林晚星垂著眼,將所有情緒都斂進眼底——她知道,謝玉對她這個“突然出現”的嶺南孤女,必定是存疑的。畢竟,誰會在這敏感時候,把一個姓“林”的孤女塞進他的侯府?
“住得慣就好。”柳氏端起桌上的茶盞,用茶蓋撥了撥浮沫,慢悠悠道,“你父親與你侯爺父親曾有過幾面之緣,如今你家中遭了變故,來投奔我們,也是應當的。在侯府,不用拘束,缺什么只管跟張媽媽說。”
“多謝夫人。”
謝玉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嶺南距金陵千里之遙,你一個女子,獨自前來,不易。往后在京中,若有難處,可找你侯爺我。”
這話聽著是關照,可林晚星卻從中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我罩著你,但你也得在我眼皮子底下待著。
她溫順地點頭:“全憑侯爺、夫人安排。”
接下來的交談,便在這種客氣又疏離的氛圍里進行。柳氏問了些嶺南的風物,林晚星揀著尋常的、不涉及任何敏感信息的內容回答,謝玉則大多時候沉默,偶爾插一兩句話,也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
直到告辭時,謝玉才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方才聽張媽媽說,你與蘇先生見過面了?”
林晚星心頭一緊,面上卻依舊平靜:“是,蘇先生聽聞府上來了新客,便過來問候了幾句。”
“蘇先生……”謝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倒是消息靈通。”
柳氏也跟著笑道:“蘇先生是大才子,與侯爺您也常有往來,關心府里的事,也是應當的。”
林晚星垂眸不語,將兩人的神色盡收眼底。看來,謝玉與梅長蘇(蘇哲)之間,確實是“常有往來”,但這往來的性質,恐怕并非坦坦蕩蕩的君子之交。
送走謝玉夫婦,林晚星才徹底松了口氣。與謝玉夫婦的周旋,比應對梅長蘇更累,因為每一句話都要字斟句酌,稍有不慎,就可能露出馬腳。
“姑娘,您看,侯爺和夫人也沒為難您。”阿竹見她臉色依舊不好,試圖安慰。
林晚星卻搖了搖頭:“他們不是沒為難,是在等。等看我到底是個什么人,等看我能帶來什么,又會帶來什么麻煩。”
她揉了揉額角,對阿竹道:“阿竹,你去準備一下,明日……我想去蘇先生的宅子拜訪。”
既然梅長蘇主動遞了橄欖枝,她沒有理由不接。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得去探一探。
阿竹雖有疑慮,但還是恭敬應下:“是,姑娘。”
……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林晚星便醒了。她穿著一身素色的襦裙,沒有過多的裝飾,只在發間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阿竹替她準備了幾樣嶺南特產的蜜餞和一匣上好的新茶,作為拜訪的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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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駛離寧國侯府,穿過幾條街巷,最終停在了一處清幽的宅院前。
這便是蘇宅。
與寧國侯府的氣派不同,蘇宅的門庭低調許多,是尋常的黑漆大門,門口也只有一個老仆候著。但細看之下,那門上的銅環、門旁的石墩,都透著一股低調的精致。
“請問,蘇先生可在府上?”林晚星下了馬車,對那老仆問道。
老仆見她氣質清雅,又得知是“林姑娘”,連忙恭敬地應道:“林姑娘請進,我家先生已在書房等候了。”
跟著老仆穿過抄手游廊,庭院里種著許多竹子,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更顯清幽。林晚星的心情莫名平靜了許多,或許是這院子的氛圍,或許是……即將再次面對梅長蘇的宿命感。
書房在院子的最深處,推開門,一股淡淡的墨香與藥香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
梅長蘇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里拿著一卷書,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給他蒼白的面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竟削弱了幾分他身上的疏離感。
聽見動靜,他抬起頭,看到是林晚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漾開溫和的笑意:“林姑娘倒是準時。”
“不請自來,叨擾先生了。”林晚星微微福身,將阿竹遞過來的禮盒奉上,“一點嶺南的薄禮,不成敬意。”
“林姑娘太客氣了。”梅長蘇示意旁邊的書童接過禮盒,又對林晚星道,“請坐。”
林晚星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書童奉上了熱茶。
“昨日匆忙,倒是忘了問,林姑娘此次來金陵,是打算長住,還是……?”梅長蘇放下書卷,端起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目光落在她臉上。
“暫時還沒想好。”林晚星坦誠道,“先在侯府住下,看看京中情形再說。”
“也是。”梅長蘇點點頭,“金陵城看著平靜,實則……變數很多。林姑娘一個人,還是要多保重。”
他的語氣很真誠,仿佛真的是在關心一個初來乍到的弱女子。
林晚星抬眸看他:“多謝蘇先生關心。昨日聽先生提及,金陵城‘底下的事不少’,不知是哪些事?”
她想試探一下,梅長蘇到底想讓她知道多少。
梅長蘇似乎沒料到她會這么直接,微微一怔,隨即笑了:“林姑娘倒是直率。”他頓了頓,目光飄向窗外的竹林,語氣輕描淡寫,“無非是些朝堂紛爭,權貴傾軋罷了。與姑娘無關,姑娘不必深究。”
又是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
林晚星心里有些無奈,面上卻依舊保持著好奇的神色:“可我總覺得,這金陵城的‘靜’,很不尋常。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梅長蘇聞,終于將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這一次,那目光里的探究更深了些:“林姑娘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說不上來,”林晚星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茶杯的邊緣,“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吧。蘇先生是大才子,見多識廣,想必對這些事看得比我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