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帶著盛墨蘭走進花園時,夜色已濃得化不開。月光被云層遮去大半,只余下零星微光,透過疏疏落落的枝椏,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倒添了幾分詭譎。
“母親,您說……林晚星會不會真的跟顧二公子在一處?”盛墨蘭緊緊攥著帕子,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焦灼與怨懟。方才在花廳,顧廷燁對林晚星那顯而易見的關注,像根細針似的扎在她心上,讓她坐立難安。她自認容貌才情不輸于人,又刻意在顧廷燁面前展露風姿,憑什么那個鄉下來的、毫無根基的林晚星,能輕易奪走他的目光?
林噙霜腳步未停,指尖在微涼的袖擺下輕輕摩挲著,眼神沉得像深潭:“是不是,去看看便知。”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墨兒,記住,無論看到什么,都別急著出聲。”
盛墨蘭雖滿心不甘,卻也知道母親自有盤算,只能咬著唇點點頭,快步跟上林噙霜的腳步。
兩人沿著蜿蜒的小徑往前走,晚風卷著草木的清氣拂過,卻吹不散母女倆心頭的陰霾。轉過一道彎,隱約能看到不遠處的海棠樹下,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是顧廷燁。
他依舊獨自站在那里,手中握著酒壺,側臉在朦朧月色下顯得愈發冷硬。只是他身前空無一人,顯然林晚星已經離開了。
盛墨蘭先是松了口氣,隨即又涌上更深的失落——林晚星果然來過,還跟顧廷燁獨處了片刻。她正要開口,被林噙霜一把拉住。
林噙霜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噤聲,自己則斂了斂神色,換上一副溫婉得體的笑容,緩緩走上前去,福了一禮:“顧二公子。”
顧廷燁聞聲回頭,看到是林噙霜母女,眼中閃過一絲淡漠的疏離,淡淡頷首:“林姨娘。”
“二公子獨自在此,是覺得廳中煩悶嗎?”林噙霜語氣柔得像水,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分關切,“方才見二公子離席,我與墨兒擔心您不習慣府里的熱鬧,便想著出來尋尋,看看能不能為您分憂。”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來意,又捧了顧廷燁,還隱隱透著“自家人”的熟稔。
顧廷燁卻顯然不吃這一套。他抬眼掃過林噙霜,目光在她精心描畫的眉眼間停留片刻,又落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盛墨蘭身上,最后落回林噙霜臉上,語氣平淡無波:“有勞林姨娘掛心,我只是出來透透氣。”
他的態度算不上冷淡,卻也絕無半分熱絡,那份刻意保持的距離感,像一道無形的墻,將林噙霜的示好隔絕在外。
林噙霜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笑道:“透氣也好。這園子里的夜景,雖說比不得侯府精致,倒也有幾分野趣。二公子若不嫌棄,讓墨兒陪您說說話?墨兒平日里讀了些詩詞,或許能解解悶。”
她說著,推了盛墨蘭一把。
盛墨蘭心頭一跳,連忙上前一步,努力擠出嬌羞的笑容:“是,二公子,墨兒……”
“不必了。”顧廷燁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語氣里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疏離,“我喜歡清靜。林姨娘,四姑娘,早些回吧,夜深露重,仔細著涼。”
話說到這份上,再留下來便是自討沒趣。林噙霜臉色白了白,卻依舊維持著體面,屈膝道:“既如此,那我們便不打擾二公子了。二公子也早些回廳吧。”
說罷,她拉著還想再說些什么的盛墨蘭,轉身便走。
直到走出很遠,盛墨蘭才忍不住掙脫林噙霜的手,委屈又憤怒地跺腳:“母親!您看他那態度!分明就是被林晚星迷昏了頭!若不是她……”
“住口!”林噙霜低聲喝止了她,眼神銳利地掃向四周,見無人經過,才壓低聲音,“你這般沉不住氣,成得了什么事?顧二公子是什么人物?豈會被幾句溫軟語、幾分姿色就輕易拿捏?林晚星能讓他另眼相看,必有她的手段,你與其在這里抱怨,不如好好想想,該如何應對!”
盛墨蘭被母親訓得一噎,眼圈頓時紅了:“那……那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她得意?”
“當然不能。”林噙霜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她想踩著我們墨兒往上爬,也要看看我答不答應。”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方才我注意到,顧二公子腳下的石板邊,落了一枚珍珠耳墜。那樣式,看著倒像是……林晚星平日里戴的那對。”
盛墨蘭一愣:“耳墜?那又如何?”
“如何?”林噙霜眼中精光一閃,“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深夜與外男在花園獨處,還不慎遺落了私物……墨兒,你說,這事若是傳到老太太或是你父親耳朵里,會如何?”
盛墨蘭瞬間明白了母親的意思,眼睛一亮,之前的委屈憤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興奮與陰狠:“母親是說……我們可以……”
“噓——”林噙霜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可說得太明。有些事,只需要‘恰好’被人看到,‘恰好’被人提起,便夠了。”她拍了拍盛墨蘭的手,語氣帶著幾分篤定,“放心,娘會為你安排好。林晚星想搶你的東西,總要付出些代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母女倆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快步消失在夜色深處。
而海棠樹下,顧廷燁目送她們離開后,低頭看了看腳邊那枚被月光映照得微微發亮的珍珠耳墜,眸色深沉。
他方才便注意到了這耳墜。林晚星離開時,鬢邊確實少了一枚。想來是方才轉身時不小心掉落的。
他彎腰拾起耳墜,指尖摩挲著圓潤光滑的珍珠,觸感微涼。這耳墜樣式簡單,并非什么名貴之物,卻很襯林晚星那份清透的氣質。
他將耳墜隨手放進袖袋,仰頭又飲了一口酒。酒液辛辣,順著喉嚨滑下,卻壓不住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
林晚星……
這個突然出現在盛府的遠親,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開了圈圈漣漪。她不像盛墨蘭那般刻意討好,也不像盛如蘭那般魯莽直白,更不像盛明蘭那般過分內斂。她聰慧、機敏,懂得在適當的時候展露鋒芒,又能在喧囂中保持一份淡然。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似純凈,深處卻仿佛藏著什么,讓人看不透,卻又忍不住想探究。
他承認,自己對她產生了興趣。這種興趣,不同于對京中那些貴女的敷衍,也不同于對官場同僚的審視,更像是一種……新奇的打量。
只是,這盛府后院,從來不是什么清靜之地。林晚星一個毫無根基的姑娘,在這深宅大院里,帶著這份聰慧與通透,究竟是福是禍?
顧廷燁微微瞇起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身往花廳走去。有些事,急不得,慢慢看便是。
***林晚星回到自己的小院時,春桃和夏荷正急得團團轉。見她回來,兩人都松了口氣。
“姑娘,您可算回來了!嚇死奴婢了!”春桃連忙上前,接過她手中的空酒杯,又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水,“方才林姨娘和四姑娘都來找過您,見您不在,臉色都不太好看呢。”
林晚星接過茶杯,指尖的涼意被驅散了些許。她呷了口茶,淡淡道:“知道了。”
夏荷也湊上前來,擔憂地看著她:“姑娘,您去花園……沒遇到什么事吧?”她雖沒明說,但語氣里的擔憂顯而易見。府里這些日子的暗流涌動,她多少也能察覺到一些。
林晚星放下茶杯,抬手理了理鬢發,這才發現,自己的右耳空落落的——那枚珍珠耳墜不見了。
她心中微沉。
那耳墜是她剛入盛府時,大老太太見她首飾稀少,特意賞的,雖不貴重,卻也算得是份體面。剛才在花園與顧廷燁說話時,她記得還戴著,想來是離開時不小心勾在了什么地方,掉了。
“我的耳墜不見了。”林晚星輕聲道,“方才在花園里,大概是掉在海棠樹附近了。”
春桃和夏荷臉色都變了。
“那可怎么辦?”春桃急道,“那是老太太賞的,若是找不回來……”
“而且,”夏荷的聲音更低了,“若是被旁人撿到,說不定會……”
后面的話她沒說出口,但林晚星懂。在這深宅大院里,一枚小小的耳墜,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生出無數是非。尤其是她剛與顧廷燁在花園獨處過,這耳墜若是被人“恰好”撿到,再“恰好”傳到旁人耳朵里,后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