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樂園

老太太似乎陷入了回憶，好久才說：“她們去了大城市上學，上班，成家立業，已經好些年都不回來了。”

她都要想不起來，孩子們今年到底幾歲了，老大應該二十三，二十四？還是已經三十歲了？年紀大了，時間和歲數就像一頁黃歷紙，昨兒忘了翻，今日起來，就好像是又一年過去了。

李善儀聽見她在談話間隙里，沒說出口的感傷。她睜開眼睛，房梁上有很小的一團黑影，隨后是嘎吱嘎吱的輕聲響動，是老鼠。

老太太似乎沒看見，倒是門口張望著顧寒聲的大爺看見了，他順手拿起桿子往頂上敲了兩下。細木屑簌簌掉落下來，而老太太只是看了一眼，似乎是習以為常了。

“大城市現在交通也很方便的，您想她們，就讓她們年節來看一眼，不難。”

是啊，不難。

可她沒有去，孩子們也從沒有回來。

怎么就忽然談到了這里呢？老太太有些恍惚，果然人老了，就愛談這些嗎？

說到了這里，她是知道的，約是下一句就要到正題了。她其實是有所預感的。

她想，好吧，好吧。她撐著有些困倦的眼睛，很配合地轉過頭來，等著李善儀說話。

老人雖然歲數大了，眼睛卻還能看得清，這對年輕人看著不像是尋常的游客，普通游客不會在這荒廢的游樂園多留那么長時間，也不會有隨便幾句話叫退那些混混的能力。普通游客沒耐心陪著她這個老人家，聽她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看不上她這些返潮了的菊花茶。

這些年來，為了游樂園的事情上門的，不只是一撥人，她數過，還跟老頭子調侃，這房子越老越吃香了。后來太多了，她也就數不清了。

他們也不例外。老太太心里跟明鏡似的，卻還是帶著慈祥的目光望著李善儀，等著她說出那句，“那你們找到機會搬走，到孫女那里住，小輩們照料你，也不寂寞了，不是很好？”

老人家吃慣了苦頭，也知道搬離這里，那些人會開出優越的條件，足夠他們住到好地方去。

那些人總是對他們說這樣的話。

“你們搬走的話，又有賠償金可以安度晚年，又能讓這游樂園有煥活生機的機會，你們別鉆牛角尖，這件事就是兩全其美啊！”

他們一個個說得天花亂墜。

可老人已經被騙過一次，他們不再相信。那些商人嘴上說，是真心要做一個安全的，給孩子們歡笑的游樂園。他們逐利到了無視生命的地步。

在那年從高處摔落致死的兒童意外事故草草了結之后，設備只是簡單處理，游樂園又繼續運營。

而那孩子的父母來這里大鬧，帶著親戚朋友，后來帶著新聞記者，鬧得游樂園一天天衰敗下去，直到關門。

她和丈夫看著再一次來游樂園的新投資人再來。

他們說，找個由頭重新包裝，再上電視臺做做樣子，搞搞促銷活動，就說這里的設備已經全部換新了。

那時候，他們決定，不讓游樂園再害人了。

老太太等了好一會，那姑娘卻說了她出乎意料的一句話。

“我把他們領導的聯系方式找給你們。你打電話告訴你孫女，你們遭人欺負了。如果領導不接電話，你們就該打給電視臺，要告訴他們，不能這么欺負人。”

老太太看著那張干凈的，年輕的臉，她說做就做，很干脆的撥動手機屏幕，翻找出了什么。

“為什么呢，你認識領導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