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效忠之聲漸漸平息,卻如同未熄的余燼,將歸樸園前院的空氣烘得灼熱。一百七十一名錦衣衛肅立當場,脊背挺得筆直,握刀的手青筋微露,眼神銳利如淬火后的刀鋒——與朱由檢初入園時的惶惑不安、猶疑不定相比,此刻的他們已然脫胎換骨,渾身透著一股決絕的悍勇之氣。
朱由檢知道,軍心士氣已被徹底點燃,此刻正是敲打關鍵之人、敲定最終行動框架的最佳時機。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隊列,最終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的許顯純身上。與對田爾耕的籠統訓誡不同,這一次,他直接點了名。
“許顯純。”
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針,刺破庭院的寂靜,直扎許顯純的心頭。他渾身一顫,額角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浸濕了衣襟,連忙快步出列,深深躬身,幾乎要將額頭貼到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罪……罪臣在。”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連牙齒都在打顫。
朱由檢沒有立刻呵斥,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平淡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之罪行,罄竹難書。依附閹宦,羅織罪名,構陷忠良——楊漣、左光斗等東林君子,在詔獄受盡烙鐵、釘指之刑,最終含冤而死,每一滴血,都與你脫不了干系。按大明律例,將你千刀萬剮,凌遲處死,亦難平民憤。”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許顯純的心口。他渾身發軟,雙腿抖得如同篩糠,幾乎要癱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料,在夜色中泛著冷光。周圍的錦衣衛也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庭院內的氣氛再次緊繃到了極點,仿佛一根稍碰就斷的弦。
然而,就在許顯純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朱由檢的話鋒陡然一轉:“然,朕翻閱宗卷,念及你的祖父,乃是駙馬都尉許從誠。當年許駙馬尚永淳大長公主,于國有親,于朕之先祖有舊誼。看在這份三百年的香火情上,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許顯純猛地抬起頭,眼眶瞬間通紅,淚水混合著冷汗滾落,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與劫后余生的慶幸。他“噗通”一聲匍匐在地,帶著哭腔連連叩首,額頭撞得地面“咚咚”作響:“罪臣……罪臣謝陛下不殺之恩!謝陛下念及先祖!罪臣定當粉身碎骨、肝腦涂地,以報陛下再造之恩!”
“不是給朕。”朱由檢冷冷打斷他,語氣里沒有半分溫度,“是給你自己一個洗刷罪孽、彌補過錯的機會。此次清理錦衣衛門戶,你需全力以赴,戴罪立功。若敢心存僥幸、敷衍了事,或是暗中勾結余孽……”
他沒有說下去,但未盡之語中的寒意,如同數九寒冬的冰水,將許顯純從頭澆到腳,讓他如墜冰窟。
“罪臣明白!罪臣絕不敢有半分懈怠!定不負陛下天恩!”許顯純再次重重叩首,額頭上已磕出了紅印。
處理完許顯純,朱由檢的目光掃過一旁神色緊繃的田爾耕,最終將兩人同時納入視線。他的語氣變得深沉,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引導性:“田爾耕,許顯純,你二人聽著。”
“臣在!”“罪臣在!”兩人齊聲應答,聲音里滿是敬畏。
“待此番抓捕事畢,塵埃落定之后,”朱由檢緩緩說道,語速平穩卻字字千鈞,“你們二人,需閉門思過,將過往所行不法之事,樁樁件件,一一寫來。大到構陷朝臣、羅織冤獄,小到收受賄賂、克扣糧餉,皆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得有半分隱瞞,半分遺漏。”
這話一出,田爾耕和許顯純的臉色瞬間煞白。寫自己的罪狀?這豈不是親手將刀柄遞到皇帝手中,往后生死榮辱,全由對方一句話定奪?兩人交換了一個驚駭的眼神,心中滿是惶恐與不安。
朱由檢仿佛看穿了他們的心思,繼續說道:“寫下來,不是要立刻治你們的罪,而是要讓你們自己看清楚,過往走了多少歧路,造了多少罪孽。寫完之后,依據你們所寫,該補救的,盡力補救。”
他頓了頓,給出具體的方向:“譬如,曾被你們冤枉卻尚未致死之人,要想辦法為其平反昭雪,補償其家眷;曾被你們敲詐勒索的商戶百姓,要雙倍、乃至數倍返還財帛。能取得苦主諒解的,盡量取得諒解——這是你們贖罪的第一步。”
更讓兩人震驚的還在后面。朱由檢語氣放緩了些許,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若有那苦大仇深、你們自身無法平息,對方不肯諒解,卻又情有可原者,可將案情緣由呈報于朕。由朕親自出面,替你們轉圜,或下旨安撫,或予以厚補。朕親自開口,想必這天下,還沒幾人敢不賣這個面子。”
田爾耕和許顯純徹底愣住了,嘴巴微張,竟忘了語。皇帝不僅給了他們活路,竟還愿意親自為他們“擦屁股”,去面對那些他們自己都不敢招惹的苦主?羞愧、感激、敬畏與一絲無法掙脫的束縛感交織在一起,涌上心頭。他們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皇帝,忽然明白——自己早已沒有退路,唯有緊緊抱住這根大腿,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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