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金臺坊,“歸樸園”。
這座曾承載文人雅士詩酒風流的園林,此刻大門緊閉,門楣上的銅環蒙著薄塵,與周圍沉睡的民居融為一體,看似沉寂無波。然園內卻燈火通明,氣氛緊張而肅殺,仿佛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數十支火把插在廊柱與假山石上,跳躍的火光將亭臺樓閣的影子拉得扭曲,空氣中彌漫著焦慮、猜疑與一絲亢奮交織的復雜氣息,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一百七十一名被秘密召集的錦衣衛,分散在園中幾處較大的廳堂和相連的院落里,有人三五成群縮在墻角,在角落里低聲交談,交換著彼此打探來的模糊消息,眉頭緊鎖,眼神里滿是不安;有人獨自靠在廊柱上,反復擦拭著隨身的繡春刀,冰冷的金屬光澤映照著他們陰晴不定的臉龐;更多人則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靴底碾過青石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或是呆坐在石凳上,雙手交握,等待著決定命運的最終指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焦慮、猜疑、以及一絲隱約亢奮的復雜情緒。
在主廳內,氣氛更為凝重。田爾耕、許顯純這兩位昔日權傾錦衣衛的巨頭,此刻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臉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跋扈,只剩下焦躁與惶恐。他們與幾名被勉強爭取過來、在衛中素有清名或至少不曾同流合污的老資格錦衣衛官員,正圍著一張臨時搬來的八仙桌,對著幾份墨跡未干、不斷被修改補充的名單,低聲而激烈地討論著,每個人的眉頭都緊鎖著,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名單上的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場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也牽扯著他們自身未來的安危。
就在這時,園子西側的隱蔽側門傳來三短一長的叩門聲,這是預先約定的暗號。暗哨透過門縫確認身份后,悄無聲息地拉開門栓,駱養性帶著一身夜露的寒意,腳步匆匆地直奔主廳而來,神色間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與緊張。
“田指揮,許同知!”駱養性推門而入,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驚雷般的沖擊力,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和前所未有的緊張,他甚至來不及寒暄,直接切入主題,“陛下……陛下圣駕即將親臨!”
“什么?!”
廳內幾人如同被驚雷劈中,猛地從座位上彈起,田爾耕踉蹌一步,手忙腳亂地扶住桌沿才穩住身形;許顯純的臉色瞬間血色盡失,瞳孔因極度震驚而收縮,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皇帝要親自來?深更半夜?來這龍蛇混雜、危機四伏的秘密集結地?
“駱……駱指揮,此話當真?陛下……陛下萬金之軀,怎么會……怎么會親涉如此險地?”田爾耕聲音發顫,幾乎語無倫次,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跳出胸腔了。他本以為皇帝最多就是下道措辭嚴厲的密旨,或者讓駱養性帶來口諭和最終方案,萬萬沒想到,那位少年天子竟有如此魄力,敢親身犯險!
“千真萬確!”駱養性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壓低聲音,語氣急促而嚴肅,“陛下鑾駕已在路上,輕車簡從,片刻即至。爾等立刻約束好手下所有人,整肅儀容,清理閑雜,準備迎駕!陛下要見的,是一支紀律嚴明、堪當大任之師,若在圣駕面前出了半點岔子,失了儀態,或者混入了心懷叵測之徒,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速去安排!”
田爾耕和許顯純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致的恐懼,以及一絲……被這種超乎想象的信任與膽魄所帶來的強烈震撼。皇帝敢來,說明要么是對局勢有著絕對的掌控自信,要么就是有著巨大的、不惜以身犯險也要籠絡人心的決心!無論是哪一種,都容不得他們再有半點遲疑和異心!此刻,他們與皇帝的命運,已被強行捆綁在了一起!
“快!快傳令下去!”田爾耕幾乎是嘶吼出來的,聲音因緊張而變形,“所有人!立刻到前院集合!整理衣甲,檢查兵器,不得攜帶任何可疑之物!列隊等候,不得喧嘩,不得交頭接耳,目光垂視!違令者,無需請示,格殺勿論!”
許顯純也反應過來,厲聲對廳內其他幾名官員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各自負責的區域,把人統統趕到前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