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離了皇極殿,腳下的明黃色云紋靴踩在金磚鋪就的宮道上,每一步都透著難以掩飾的沉重。深秋的風卷著槐樹葉,在宮墻根下打旋,幾片枯黃的葉子落在他的龍袍下擺,他卻連抬手拂去的力氣都沒有——一上午的唇槍舌劍,從魏忠賢的生死之爭到京營整頓的拍板,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比前世連續熬三個通宵改方案還要耗心神。
沿途值守的錦衣衛見他過來,連忙躬身行禮,動作標準卻透著小心翼翼——誰都能看出這位年輕天子的疲憊,連平日里銳利的眼神都柔和了幾分,只剩下掩不住的倦意。穿過弘義閣、文華殿,乾清宮的鎏金寶頂終于出現在眼前,暖閣里透出的檀香氣息順著風飄來,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松弛。
“陛下,午膳已經備好了,是御膳房按您的吩咐做的清粥小菜。”守在宮門口的王承恩連忙迎上來,接過他脫下的玄色鑲金邊披風,披風內襯還帶著外面的寒氣,“老奴讓小廚房一直溫著,現在吃正好。”
朱由檢點點頭,邁步進了暖閣。桌上擺著四碟小菜:蟹粉豆腐嫩得能掐出水,翡翠青菜還泛著油光,醬瓜丁切得勻細,還有一碟熏魚,是江南送來的貢品,肉質緊實。中間一碗白粥,米粒熬得開花,飄著淡淡的米香。可他看著滿桌精致的吃食,卻沒半點胃口,只覺得胸口發悶——滿朝的算計、未平的亂局,像塊石頭壓在心上,哪里咽得下東西?
“陛下,您多少用些,墊墊肚子也好。”王承恩端著粥碗,小心翼翼地遞到他面前,“您從清晨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呢。”
朱由檢接過粥碗,用銀勺舀了半勺,慢慢送進嘴里。粥很糯,卻嘗不出什么味道,他勉強喝了半碗,夾了兩口青菜,便放下勺子:“撤了吧,朕想歇會兒。”
王承恩不敢多勸,連忙讓人把碗筷撤下,又伺候他換上素色的寢衣——寢衣是杭綢做的,軟得像云朵,貼在身上格外舒服。朱由檢躺在鋪著三層絲綢褥子的龍榻上,王承恩輕輕放下繡著鸞鳥圖案的帷帳,又點了一小爐安神的檀香,才悄無聲息地退到外間,連腳步都放得極輕。
帷帳里靜悄悄的,只有檀香的氣息慢慢散開。朱由檢閉上眼睛,可腦子卻不肯安分,朝會上的畫面像走馬燈似的轉:周宗建跪在地上叩頭,額角的血痕刺眼;陸澄源撞向殿柱的悶響還在耳邊;朱純臣漲紅的臉、張維賢跪下時花白的須發……最后定格在自己宣布任命時,李邦華眼中的激動和勛貴們的頹喪。
“京營整頓,李邦華能頂住朱純臣的反撲嗎?”他翻了個身,手臂壓在枕頭上,“畢自嚴到戶部,會不會被老油條們架空?西南的朱燮元,什么時候能到任?”紛亂的念頭纏成一團,像理不清的線,他想抓重點,卻越想越亂。
倦意終于慢慢涌上來,像溫水漫過身體。他迷迷糊糊地睡著,做起了夢——夢里他站在京營的演武場,場地上稀稀拉拉站著幾個老弱殘兵,李邦華拿著花名冊點名,喊一個名字,半天沒人應;朱純臣帶著一群勛貴站在旁邊冷笑,說“文官懂什么練兵”;突然,演武場的大門被推開,魏忠賢帶著東廠番子沖進來,手里舉著刀,喊著“陛下饒命”……
“唔……”朱由檢猛地皺緊眉頭,手指攥緊了身下的褥子,隨即又放松下來——只是個夢。他翻了個身,呼吸漸漸平穩,真正沉入了夢鄉。
與此同時,宮城之外,魏忠賢的私邸里,卻是另一番壓抑又暗流涌動的景象。
這座府邸是天啟年間皇帝賞的,青磚黛瓦,朱漆大門,門口兩尊石獅子威風凜凜,可府里卻沒了往日的熱鬧。院子里的梧桐葉落了一地,沒人敢掃——自從魏公公失勢,下人們連走路都踮著腳,生怕動靜大了惹他生氣。正廳里,紫檀木太師椅上蒙著層薄塵,魏忠賢坐在上面,手里捏著個羊脂玉扳指,那是天啟帝當年賞他的,此刻卻被他捏得冰涼。
“公公,宮里的消息來了。”心腹小太監小祿子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手里拿著張紙條,聲音壓得極低,“今兒朝會,東林的周御史劾了公公十大罪,說要殺您……”
魏忠賢的手指猛地一緊,玉扳指硌得掌心發疼。他抬起頭,眼底滿是陰鷙,卻掩不住一絲慌亂:“然后呢?皇帝怎么說?”
“然后……然后陛下說,跟您有約,要保您性命。”小祿子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東林的人吵得厲害,還有個叫陸澄源的御史,撞柱子死諫,可陛下還是沒松口,說‘君王無信則國不立’,硬是把這事壓下去了!”
“你說什么?”魏忠賢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動作太急,帶得太師椅往后滑了半尺,發出刺耳的聲響,“陛下……陛下真這么說?”
“真的!”小祿子連忙點頭,把紙條遞過去,“是宮里當差的小德子傳出來的,他就在殿外伺候,聽得真真的!那陸御史撞了柱子,滿殿都是血,陛下還是沒松口,說要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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