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清晨,陽光都像是被宮里的規矩壓得透不過氣。信王府朱漆大門外,兩匹掛著“宮禁”銘牌的御馬正不耐煩地刨著蹄子,仿佛也感受到了這不尋常的氣氛。
太監李進忠站在石階下,青色蟒紋袍的邊角被晨露打濕,他卻依舊保持著標準躬身姿態,只是低垂的眼簾里,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
“王爺,陛下在乾清宮暖閣候著呢。”李進忠的聲音比昨天在王府時還要柔和,卻像根細針,扎得林墨(朱由檢)后頸發麻。
他昨夜才勉強接受自己成了信王這個事實,今早還沒喝上口熱茶,就被宮里來人堵了門。穿越前讀《明實錄》時,他記得天啟召信王入宮正是傳位的前奏——可真要直面那個躺在病榻上、歷史上以“木匠皇帝”聞名的朱由校,他還是忍不住心里打鼓。
“有勞李公公。”林墨強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努力模仿著記憶中朱由檢“謹小慎微”的人設,抬手理了理身上的素色圓領袍。他特意沒戴任何玉飾,連腰帶都選了最不起眼的黑素帶——在魏忠賢的眼線面前,越低調越安全,這可是保命的基本操作。
乾清宮暖閣里,藥味比信王府濃了不止一個等級。
紫檀木病床幾乎占了暖閣大半空間,明黃色的帳幔半垂著,露出朱由校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他比林墨想象中還要瘦,顴骨高高凸起,嘴唇泛著青紫色,原本該握斧鋸的手此刻無力地搭在錦被上,每呼吸一次,胸膛都要劇烈起伏,引來一陣壓抑的咳嗽。
“皇弟來了?”朱由校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他費力地抬了抬眼,目光落在林墨身上時,才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
林墨連忙跪下行禮,膝蓋磕在冰涼的金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臣弟朱由檢,叩見陛下。陛下龍體違和,臣弟未能早來請安,罪該萬死。”
他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朱由校的眼睛——他怕自己眼里那屬于現代社畜的迷茫和驚慌,會被這位雖然病重卻仍執掌皇權的皇帝看穿。
“起來吧……”朱由校擺了擺手,旁邊的宮女連忙上前想扶林墨起身,卻被他輕輕避開。他自己撐著金磚站起來,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態,站在病床三步之外——這個距離,既顯恭敬,又方便隨時開溜。
暖閣里靜得可怕,只有朱由校粗重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林墨能感覺到,李進忠就站在暖閣門口,那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落在他背上,讓他如芒在背。
不知過了多久,朱由校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皇弟,朕自知……大限將至了。”
林墨的心臟猛地一縮,指尖瞬間沁出冷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陛下吉人天相”的客套話,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知道這是事實,卻不能表現得“早已知曉”,這演技考驗也太難了。
“朕登基七年,沒什么政績……”朱由校咳嗽了兩聲,嘴角溢出一絲淡淡的血沫,宮女連忙用錦帕擦去,他卻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墨,“朝堂上的事,你比朕清楚。東林黨人雖清談誤國,閹黨也未必盡是忠良……但朕走后,大明的江山,終究要交到你手里。”
林墨的膝蓋一軟,差點又跪下去。他能感覺到,朱由校的目光里有托付,有擔憂,還有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
“吾弟……當為堯舜。”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暖閣里炸響。
林墨的腦子“轟”的一聲,所有的鎮定瞬間崩塌。他猛地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著金磚,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陛下為此,臣應萬死!臣弟資質愚鈍,萬萬擔不起這江山社稷,陛下切勿再說此等話,折煞臣弟了!”
他不是在裝腔作勢。他知道,歷史上的朱由檢聽到這句話時也是這般恐懼——在皇權交接的關頭,“堯舜”二字簡直就是催命符,要是被魏忠賢聽去,說他“覬覦皇位”,他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更何況,他是個穿越者,一旦露餡,下場比“覬覦皇位”還要慘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