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魔王凄厲的慘嚎聲猶在耳畔回蕩,那亡命遁逃的血光卻已消失在葬魂谷扭曲的天際。
平臺上一片死寂,只有幽冥裂隙深處依舊傳來令人不安的嗚咽風聲,以及眾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陽光艱難地刺破陰霾,灑下斑駁的光斑,非但沒帶來暖意,反而映照得滿目狼藉和眾人身上的血跡更加刺眼。
劫后余生的恍惚與那灰色光束帶來的深入骨髓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時間仿佛凝固了數息。
“咳……咳咳……”林禺率先支撐不住,又咳出幾口淤血,定星羅盤滾落一旁,光華黯淡。
他方才燃燒精血催動殛星神雷,又強行支撐古陣基,已是油盡燈枯。
王椀強忍經脈灼燒般的劇痛,掙扎著爬起,先扶住搖搖欲墜的林禺,將最后幾縷溫和的玄水靈力渡入他體內,穩住其心脈。
林素小臉慘白如紙,星辰之力透支嚴重,她甚至沒有力氣站起,只能勉強盤膝,運轉微弱的星輝滋養自身,看著同伴們的情況,眼圈發紅,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來。
秦曉的情況最是詭異。
他施展“無影遁虛”強催“破界釘”,幾乎耗盡了所有靈力和心神,此刻癱軟在地,臉色灰敗,但嘴角卻掛著一絲難以喻的、近乎虛脫的笑意。
他成功了,那枚代價巨大的破界釘,成了扭轉戰局最關鍵的砝碼。
他艱難地抬起手,想摸向腰間,卻發現那柄心愛的折扇已在先前的戰斗余波中不知被卷到了何處,只得無奈地撇撇嘴。
唐念是眾人中傷勢相對最輕的,但丹曦劍意過度催動帶來的反噬也讓她金丹黯淡,神魂如同被針扎般刺痛。她以劍拄地,緩緩站起,目光首先投向平臺邊緣。
那里,沁棠單膝跪地,霜寂刀深深插入地面支撐著身體。她身上的傷口依舊繚繞著黑氣,鮮血幾乎浸透了暗藍勁裝。
但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著下方那緩緩旋轉的幽冥裂隙,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大仇未能親手得報的不甘,有對那灰色光束的驚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茫然。
凝魂晶還在她懷中,微微散發著涼意。可赤砂未死,萬魂幡被毀,那傳說中的“回魂幽曇”更是渺無蹤跡。
梔黎復生的希望,似乎隨著赤砂的遁逃和幽冥裂隙的恐怖展現,變得更加遙不可及。那灰色光束湮滅萬魂幡時展現的絕對寂滅,讓她從靈魂深處感到戰栗,那是一種超越生死、無法抗拒的規則力量。
在這種力量面前,個人的愛恨情仇、執念掙扎,顯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沁棠。”唐念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力量。
沁棠身體微微一顫,緩緩轉過頭。陽光照在她染血的側臉和冰藍色的眼眸上,那常年不化的冰封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流露出從未有過的脆弱與疲憊。
她看著唐念,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那眼神交匯的瞬間,無需語。
她們剛剛共同經歷了生死,并肩對抗過不可戰勝的強敵,一種超越立場、基于生存與抗爭的微妙信任,在這滿目瘡痍的平臺上悄然建立。
“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里。”唐念環顧四周,語氣斬釘截鐵,“赤砂雖退,但難保不會有其他魔域高手聞訊而來。此地能量混亂,久留必生變故。聽風閣的道友,情況如何?”
三名聽風閣修士雖也帶傷,但憑借精妙的陣法和相對靠后的位置,傷勢最輕。
為首一人立刻回應:“唐師姐,隱匿陣法尚能維持小范圍,但需盡快找到穩定區域療傷。”
“好。”唐念點頭,目光掃過眾人,“還能動的,扶一下傷重的。秦曉,你的‘破界釘’立下大功,回去后仙盟肯定會被嘉獎。林禺,阿椀,素兒,堅持住。沁棠……”她看向沁棠,語氣緩和了些,“你的傷很重,需盡快處理。”
沁棠沉默著,用未受傷的手臂撐起身體,動作因牽動傷口而顯得有些僵硬。
她沒有拒絕唐念的安排,默認了與這支隊伍共同行動。此刻的她,身心俱疲,前路迷茫,這支剛剛與她并肩死戰的正道小隊,竟成了這絕境中唯一可以暫時依托的存在。
…
撤離的過程緩慢而艱難。
小隊沿著來路返回,但葬魂谷經歷連番大戰,尤其是最后那灰色光束和赤砂魔威的沖擊,使得空間更加不穩定,裂縫頻現,陰風怒號。
聽風閣修士全力維持著隱匿陣法,避開最危險的區域。
途中,他們遇到了幾波被先前能量爆發吸引而來的魔物和游魂,但大多實力不強,被狀態稍好的唐念和沁棠聯手擊退。
沁棠的刀法依舊狠辣,但少了幾分以往的偏執瘋狂,多了幾分沉凝與效率。她甚至會在唐念劍光襲來的間隙,默契地補上致命一刀,兩人之間竟隱隱形成了一種無需說的配合。
秦曉被一名聽風閣修士半扶半背著,林禺由王椀和林素小心照料著,服下丹藥后,氣息稍微平穩,但依舊昏昏沉沉。林素不時用微弱的星輝為他緩解神魂的刺痛。
每個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
赤砂魔王帶來的壓迫感,以及那幽冥裂隙中存在的恐怖,像兩座大山壓在心頭。他們雖然逼退了赤砂,但誰都清楚,那更多是借勢和運氣,真正的危機遠未解除。
數日后,小隊終于有驚無險地走出了葬魂谷的核心區域,回到了相對安全的外圍。
在一處背風的巨大巖石下,眾人決定稍作休整。聽風閣修士布下簡單的防護和隱匿陣法。
篝火燃起,驅散了些許陰寒。
眾人圍坐火堆旁,處理傷口,調息靈力。氣氛有些沉悶。
良久,秦曉忽然嘆了口氣,打破了寂靜:“我說……最后那光,到底是什么玩意兒?萬魂幡啊,說沒就沒了,赤砂那老魔頭的手臂,跟紙糊的一樣……這也太嚇人了。”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仿佛那灰色光束下一刻就會出現似的。
王椀輕輕擦拭著玉翎劍,低聲道:“古籍中曾有模糊記載,某些極致的死寂絕地,或連接幽冥的裂隙深處,可能孕育出擁有‘寂滅’法則本源的古老存在。它們并非生靈,更像是一種規則化身。那道灰色光束,或許便是‘寂滅’法則的體現。在其面前,萬物終焉,魂飛魄散,乃是天地至理。萬魂幡拘役萬魂,逆亂陰陽,本身便與寂滅法則相悖,故而首當其沖。”
林素小聲道:“那……它為什么后來又放過了我們?還……幫我們趕走了赤砂魔王?”
唐念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光映照著她沉靜的臉龐:“它并非幫我們。或許,在它眼中,我們與赤砂,都只是闖入其領域、擾其安寧的‘蟲子’。只是赤砂的動靜更大,尤其是萬魂幡,直接觸犯了某種‘規則’,所以引來了抹殺。而我們,或許只是無足輕重,又或者……我們身上沒有那種令它不悅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