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徑幽深,潮濕陰冷,只有水滴從巖壁滲落發出的單調聲響,以及三人壓抑的呼吸和腳步聲。
灰隼在前面引路,動作輕捷如貓,對這一隱藏在巖層中的古老通道,他似乎頗為熟悉。
簫景軒緊緊地抱著苗苗,孩子受了驚嚇又浸了冷水,此刻在他懷里微微發抖,小臉蒼白,讓人心疼。
他只能更緊地摟住她,用體溫為她驅散寒意,同時警惕地留意著四周和前方的灰隼。
這一條秘徑顯然年代久遠,并非天然形成,石壁上偶爾能夠看到模糊的開鑿痕跡,甚至一些早已風化的奇異符號,不似中原常見的樣式。
空氣流通,并無憋悶之感,顯示另有通風口通向外界。
“這條路……”簫景軒忍不住低聲開口,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產生輕微的回音。
灰隼并沒有回頭,聲音平穩地傳來:“是前朝遺留的一條密道,知曉的人極少。影七大人也是偶然得知。用它可以在不驚動十里坡埋伏的情況下,快速地轉移。”
他頓了一頓,補充道,“先生請放心,大人既命我接應,必會全力保障先生與賬簿的安全。”
他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是簫景軒經歷了煙雨樓的背叛,心中那一根弦始終緊繃著。
他不再多問,只是默默記下路徑和特征。
約莫行進了半個時辰,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光亮和新鮮的空氣。
是出口到了。
灰隼示意噤聲,率先側身鉆出。片刻之后,他發出安全的信號。
簫景軒抱著苗苗跟了出去。
出口處隱藏在一處瀑布水簾之后,外面已是天色微明。
晨曦透過水幕,映出七彩光暈。
他們身處一個幽深的山谷之中,四周峭壁環繞,瀑布匯入下方一潭清澈見底的碧水,然后化作溪流蜿蜒流向谷外。
谷內氣候溫暖,竟生長著不少江南才常見的花草,與外面冬日的荒蕪截然不同,宛如世外桃源。
“這里是……”簫景軒有一些驚訝。
“安全屋之一。”灰隼簡意賅,他指向溪流下游不遠處,那里依著山壁,搭建著幾間簡陋卻堅固的木屋。
“我們先在此地稍作休整,處理傷口,烘干衣物。入夜之后再出發前往聆風閣。”
這樣安排確實周到。
簫景軒的傷口經過河水的浸泡,已經是有些紅腫,苗苗也需要溫暖的環境和食物。他點了點頭。
木屋內設施簡單,但是干凈整潔,備有干凈的衣物、傷藥、清水和干糧。
灰隼熟練地生起爐火,又出去在溪邊抓了一條魚回來,準備熬一碗湯。他沉默寡,但行動高效利落,確實像是經受過嚴格訓練的軍士作風。
簫景軒先仔細地替苗苗擦干身體,換上稍顯寬大但是干燥溫暖的衣物,喂她喝了一點熱湯。
孩子終究是孩子,在溫暖和食物面前,情緒漸漸地平穩,很快又沉沉睡去。
簫景軒這才處理自己的傷口,清洗、上藥、包扎。
灰隼提供的金瘡藥效果奇佳,一抹上便覺一陣清涼,疼痛大減。
“影七大人……如今處境如何?”簫景軒一邊包扎,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
灰隼添著柴火,頭也不抬:“大人自有脫身之法。玄狼衛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有人欲對大人不利,但是也有人心向正義。大人此舉,亦是博弈。”
這話說得有點模糊,但是也透露出一些信息。
影七的處境,似乎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么從容,玄狼衛內部也有紛爭。
“那聆風閣,究竟是什么地方?主人又是誰?”簫景軒繼續追問。
灰隼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聆風閣……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它不隸屬于朝廷任何一部分,也獨立于江湖門派之外。它的主人非常神秘,人稱‘閣主’或‘風先生’,據說知曉天下大事,洞悉世人心。其立場飄忽,但是影七大人判斷,在對抗史王妃這一件事上,他與我們有著共同的利益。而且,他有直達天聽的秘密渠道。”
知曉天下大事?洞悉世人心?直達天庭?
這一些描述,讓簫景軒的心中疑竇更深。
他這樣一個的存在,為何會幫助他們?僅僅是因為與史王妃有舊怨?
“我們如何能信他?”
灰隼終于抬起頭,看向簫景軒,眼神銳利:
“我們別無選擇,簫先生。憑你我之力,絕對毫無可能突破史王妃、按察使司。乃至煙雨樓的重重封鎖,將賬薄安全地送入京城。聆風閣是目前唯一的、也是風險最低的希望。大人曾欠風先生一個人情,此次亦是冒險懇請其出手相助。”
他頓了一頓,聲音壓低道:“況且,風先生似乎對……尊夫人,也頗為關注。”
“豆豆?”簫景軒的心中一緊,“他知道豆豆的事情?”
“或許。風先生的消息渠道,非我等所能揣度的。”灰隼重新低下頭,“先生先休息吧,入夜之后路程不短,而且需格外小心。”
談話到此為止。簫景軒的心緒紛亂,靠著墻壁閉目養神,卻根本無法入睡。
豆豆的身影、苗苗無助的眼神、蘇芷柔的冷笑、林風的背叛、影七的謀劃、還有那個神秘的聆風閣主……無數信息在他的腦中交織盤旋。
他下意識地摸了一摸貼身收藏的賬薄,那硬物的觸感,提醒著他肩負的重任和所處的險境。
傍晚時分,苗苗醒了,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三人簡單用了一些干糧。
灰隼不知從何處牽來兩匹馬,馬匹矯健,顯然是精心準備的。
夜色徹底籠罩山谷之時,他們出發了。
灰隼選擇了一條極其偏僻難行的山路,有時甚至需要下馬前行。
他的方向感極強,即使是在這無星星的暗夜里,也能準確地辨明方向。
一路無話,只有馬蹄踏在落葉和碎石上的細碎聲響,以及山林間的夜梟啼鳴。
后半夜,他們翻過一道山嶺,前方地勢豁然開朗。
山腳下,一片規模不小的建筑群依水而建,燈火零星,卻自有一股靜謐的氣勢。
高墻深院,亭臺樓閣在月光下顯出模糊的輪廓,與周圍的環境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既不張揚,又不容忽視。
它的正門牌匾上,兩個古篆大字,在月光下依稀可辨——“聆風”。
這就是聆風閣。它不像一個江湖據點,反而更像一個隱士的莊園,或者說,一個情報中樞。
灰隼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側面一處不起眼的小門。
他有節奏地輕叩了幾下門環。片刻之后,小門無聲地打開一條縫隙,一個老仆模樣的身影探出頭來。
與灰隼對視一眼,又看了一看后面的簫景軒和苗苗,默默地點點頭,將門完全打開。
門內是一條曲折的回廊,懸掛著昏黃的燈籠。
老仆佝僂著身子,一不發地在前面引路。氣氛安靜得有一些詭異。
他們被引到一處偏廳。
廳內的陳設雅致,燃著淡淡的檀香。
一個身著素色長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的中年文士,正坐在桌前烹茶,氣度沉靜,他仿佛早已經等候多時。
“風先生。”灰隼抱拳行禮,態度恭敬。
這就是聆風閣主?比簫景軒想象的要更年輕,也更……平凡。但是他那一雙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
風先生微微地頷首,目光掠過灰隼,落在簫景軒和他懷中的苗苗身上,最后定格在簫景軒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難以捉摸的笑意。
“簫先生,一路辛苦了。請坐。”他的聲音溫和,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簫景軒依坐下,將睡著的苗苗小心地護在身側。
“這位小朋友受了驚嚇,我已經讓人備好了安神湯和舒適的房間,不如先讓下人帶她去休息?”風先生提議道,語氣關切。
簫景軒猶豫了一下,但是看著苗苗疲憊的小臉,又想到接下來的談話可能涉及機密甚至危險,便點了一點頭。
一名悄無聲息出現的侍女,小心地抱起苗苗,退了出去。
廳內只剩下三人。風先生嫻熟地斟了三杯茶,茶香裊裊。
“灰隼已經大致將情況告知于我。”風先生開門見山,“史王妃倒行逆施,罪證確鑿,能將此賬薄呈送御前,乃利國利民之舉。簫先生深明大義,忍辱負重,風某佩服
“風先生過譽。不知先生有何良策,能將賬薄安全送至京城?”簫景軒直接問道。
風先生輕呷一口茶,不疾不徐:“京城如今龍潭虎穴,史王妃黨羽遍布,按察使司耳目眾多,尋常渠道絕對無此可能。即便是我聆風閣的通道,也需要萬萬分的謹慎。”
他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敲擊桌面:“我有上中下三策,請簫先生斟酌。”
“上策,由我閣中高手,模仿先生的筆跡,謄抄賬薄副本,將副本通過特殊的渠道,分散投遞至幾位與史王妃素有罅隙的御使、官及清流官員府中。同時,將真本藏于一批送往京城的特殊貨物夾層之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令對方疲于奔命,難以判斷真偽所在。待時機成熟,真本自然會出現于該出現之地。此法最安全,但是耗用時較長,且真本有微小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