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張莽按著腰刀,眼神如鷹隼一般銳利。
隊伍在距離藤蔓墻百步之外停下。
華貴馬車的車簾子掀開,一個身著緋色官袍、面容清癯、留著三縷長須的中年官員,在隨從的攙扶下走了下來。
他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憫與威嚴,目光掃過眼前這一堵纏繞著累累果實、卻又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詭異藤墻,以及墻頭如臨大敵的民鞘軍和村民。
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冰冷算計。
他清了一清嗓子,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子久居上位的從容,清晰地傳到墻頭:
“本官戶部侍郎張汝貞,奉圣上旨意,特來杏花村賑災撫民!圣天子聽聞此地遭逢大難,生靈涂炭,夙夜憂嘆!特撥內帑錢糧,命本官前來救民于水火!爾等還不速開寨門,跪迎圣旨,叩謝天恩!”
賑災?撫民?
墻頭上的村民們面面相覷,眼神中充滿了驚疑和不信。
前腳剛殺退如狼似虎的官軍,后腳就來了個欽差大臣,帶著圣旨和錢糧?這餡餅,怕是裹著砒霜!
簫景軒站在了望臺邊緣,居高臨下,聲音同樣清晰地傳了下去,不卑不亢:
“原來是張侍郎大駕。杏花村遭妖妃邪蟲肆虐,又遇流民暴亂,十室九空,已成死地絕域。為求自保,村民無奈筑此藤墻茍活。如今墻外蟲孽未清,流寇環伺,實不敢貿然開門,恐引禍端,辜負圣恩。圣旨所賑濟,村民感激涕零。若侍郎大人真心撫民,不妨將賑災錢糧置于墻外,村民自當設法取用,并焚香禱告,叩謝皇恩浩蕩!”
一番話,滴水不漏。先點明村子的“妖異”和危險,強調筑墻是無奈自保。
再將朝廷的“恩典”高高捧起,最后卻用一個“不敢開門”和“置于墻外”,輕巧地堵了回去。
張汝貞臉上的悲憫,一瞬間僵硬了一下,眼底的寒意更濃。
他沒想到這小小廢墟里,竟還有如此難纏的角色。
他強壓下不悅,臉上重新堆起和煦的笑容,如同春風化雨:
“簫壯士此差矣。圣上仁德,體恤爾等驚懼之情。然,朝廷賑濟,豈有隔墻拋擲之理?此非體統,更顯生分。本官奉旨撫民,自當親入村中,查看災情,發放錢糧,安頓民心。況且,”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壓力,目光銳利地刺向墻頭:
“本官離京前,亦奉兵部密令!杏花村所現之奇藤異果,關乎社稷民生!圣上憂心百姓饑饉,特命本官詳查此物,若確為高產祥瑞之種,當立即征集,由朝廷統籌,廣布天下,以解萬民倒懸之苦!此乃大義!爾等切莫因一村之私利,而誤天下蒼生!”
圖窮匕見!
賑災是假,探查是真!最終目的,赤裸裸地指向了,藤蔓上的高產作物種子!
甚至搬出了“兵部密令”和“天下蒼生”的大帽子!
墻頭上的氣氛,一瞬間繃緊到了極點!
村民們眼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冀剛,徹底破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懼和憤怒。
朝廷,果然是沖著他們的命根子來的!
張莽的手,猛地握緊了刀柄,骨節發白,看向簫景軒。
簫景軒卻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眼神深處,冰寒刺骨。
他微微抬手,示意張莽稍安勿躁。
“張侍郎心系天下,令人欽佩。”簫景軒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感慨”:
“此藤此果,確乃天降異象,為杏花村劫后余生之依仗。然,其性特異,離土離藤,生機立斷!村民曾嘗試采摘種子保存,無一成功,盡數枯萎化灰。此物,似乎只愿扎根于此焦土,庇佑此間劫余之人。強行移栽,恐非但不能福澤天下,反會斷絕此一線生機,徒增罪孽。侍郎大人若要詳查,不妨就在墻外觀其長勢,村民愿竭盡所能,配合大人所需數據。”
離土即死?無法移栽?只認杏花村的焦土?
簫景軒這一番話,如同給張汝貞熊熊燃燒的野心之火上,潑了一盆冰水!
他身后的隊伍,也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如果真如對方所說,這種子根本無法帶離,那所謂的“征集廣布天下”,豈不是成了笑話?
張汝貞臉上的笑容,終于徹底消失了。
他死死盯著墻頭,那個看不清面目、卻字字如刀的青年,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
他根本不信這番鬼話!什么離土即死?這分明就是刁民抗旨的托詞!
“哼!巧令色!”張汝貞冷哼一聲,聲音陡然轉厲,再無半分偽裝的溫和:
“妖惑眾,抗拒天兵!本官奉旨賑災,更有兵部調令在手!此間異種,關乎國運,豈容爾等私藏?今日,此門不開也得開!”
他猛地一揮手,厲聲喝道:“來人!傳本官令!此村刁民,受妖邪蠱惑,抗拒王命!眾將士聽令!即刻——”
“破墻!入村!收繳所有異種藤蔓、果實、種子!膽敢阻攔者,以謀逆論處,格殺勿論!”
“得令!”他身后數百名精銳甲士,齊聲應諾,聲浪如雷!
刀槍一瞬間齊齊出鞘,在夕陽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沉重的撞木被推向前方,弓弩手張弓搭箭,對準了藤蔓墻頭!
戰爭機器,轟然啟動!肅殺之氣,一瞬間彌漫荒野!
“準備——!”張莽的吼聲撕裂了空氣!
墻頭上的民鞘軍和青壯村民,眼中最后一絲猶豫,也被恐懼和絕望點燃的瘋狂取代!
他們握緊了手中簡陋的武器——削尖的木棍、綁著石塊的木棒、銹跡斑斑的柴刀,身體緊貼著冰冷的藤蔓墻壁。
藤蔓上累累的果實,此刻不再是香甜的希望,而是催命的符咒!
“放箭!”張汝貞冰冷的聲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嗡——!
一片密集的黑色箭雨,帶著刺耳的尖嘯,撕裂空氣,朝著藤蔓墻頭覆蓋而來!
“舉盾!趴下!”張莽嘶吼!
墻頭一片混亂!簡陋的木盾、門板被舉起,更多的人只能拼命蜷縮身體,躲在藤蔓虬結的凸起之后。
噗噗噗!箭矢狠狠釘入藤蔓、木盾,發出沉悶的聲響,夾雜著幾聲短促的慘叫,那是被流矢射中的倒霉者。
“撞木!上!”張汝貞冷酷地繼續下令。
數十名身披重甲的彪悍士兵,喊著號子,推動著巨大的、前端包鐵的沉重撞木,如同移動的攻城錘,轟隆隆地,朝著藤蔓巨墻的中央位置,沖撞而來!
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攔住他們!用石頭砸!”張莽目眥欲裂。
墻頭上的村民奮力舉起石塊、焦木,朝著下方沖來的撞木隊砸去!
砰砰砰!石塊砸在士兵的盔甲上,發出悶響,有人被砸倒,但更多的士兵悍不畏死,頂著落石,推動撞木,速度不減!
眼看那巨大的撞木,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即將狠狠撞上看似柔韌的藤蔓墻體!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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