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張淮之那如淵似獄的目光,最終并未在賽豆豆身上,停留太久。
他掃過廢墟一般的蕭府,瞥了一眼昏死的沈硯和重傷的張莽,只對隨行的親衛留下冰冷一句:“收拾干凈,按密旨辦。”
便飄然離去,仿佛杏花村這一片剛剛經歷血火的地界,不過是棋盤上清理過的一隅。
親衛們沉默地開始收攏傷者,押走面如死灰的蕭老爺,動作利落得如同收割莊稼。
賽豆豆抱著呼吸趨于平穩、卻依舊昏迷的簫景軒,護著瑟瑟發抖的苗苗,站在茅屋的破門前。
夜風卷著血腥、焦糊和塵土的氣息,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
后背的灼傷和經脈的損傷還在隱隱作痛,更深處,是兌換十年陽壽后那如影隨形、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虛弱感。
她看著張淮之消失的方向,心中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打打殺殺,陰謀詭計,皇權傾軋……夠了。真的夠了。
她低下頭,看向懷中簫景軒安靜沉睡的臉。
心口那恐怖的傷口,被完整的紅繩壓制著,不再滲血,猙獰的邊緣似乎也收斂了一些,但距離真正愈合,似乎是還遙遙無期。
苗苗靠在她的腿邊,小肚子發出咕嚕嚕的輕響,小臉上是饑餓和驚嚇后的疲憊。
肚子……填飽肚子。
這個念頭如同野草,一瞬間在賽豆豆荒蕪的心田里,瘋長起來,壓過了所有疲憊和傷痛。
北邙山的血腥,鼎爐的烈焰,史妃的怨毒,帝師的冷漠……一切都比不上此刻,腹中火燒火燎的空洞感,比不上苗苗那聲細微的腸鳴。
饑荒,才是懸在所有人頭頂上最鋒利的一把鍘刀。
她艱難地背著簫景軒,拉著苗苗回到千瘡百孔的茅屋。
屋內依舊狼藉,僅有的家當都被洗劫或毀壞。
角落那個藏米的瓦罐碎片猶在,地上散落的糙米粒,早已被老鼠啃食干凈。
賽豆豆將簫景軒小心安置在還算完整的草堆上,又用破布條蘸了點水缸底渾濁的水,潤了潤他干裂的嘴唇。
“苗苗,看著簫哥哥,姐姐出去找吃的。”她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走出茅屋,天光已微微放亮。
晨曦中的杏花村,死寂得可怕。
幸存的村民門窗緊閉,連雞犬都不聞一聲,只有風卷過廢墟的嗚咽。
村東頭蕭府方向,濃煙未散,民鞘軍的士兵正在清理殘骸,如同沉默的工蟻。
無人關注村尾這間破茅屋里的孤兒寡母。
賽豆豆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向村外那片曾經屬于她家、如今早已荒蕪的薄田。
田地龜裂,泥土干硬得如同石塊,稀稀拉拉幾根枯黃的狗尾巴草,在風中搖曳,看不到半點生機。
她蹲下身,手指插入干裂的土縫,冰冷堅硬。
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啃噬著她所剩無幾的力氣。
系統提示:檢測到宿主強烈生存需求(解決食物短缺)。
《豐饒女神》模塊啟動。
當前狀態:微型空間(1立方米)不穩定(低),基礎物質掃描(半徑10米),微量能量轉化(效率2%)。
可轉化選項:環境游離能量(稀薄)、宿主精神力(極度危險)、宿主生命力(極度危險)。
建議:尋找基礎種子或可食用植物樣本,嘗試進行能量催化生長。
種子……樣本……賽豆豆苦笑。
這龜裂的田里,連能啃的草根都快啃光了,哪里還有種子?
她下意識地集中精神,開啟了基礎物質掃描。
無形的波紋擴散開十米范圍。
反饋回來的信息冰冷而貧瘠:干裂的泥土、枯死的草根、幾塊風化的小石子……等等!
可是在靠近田埂邊緣、一處被枯草半掩的土塊縫隙里,掃描反饋出一個極其微弱、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信號點!
賽豆豆心中一動,強撐著走過去,扒開枯草和浮土。
一個沾滿泥污、約莫巴掌大小的硬物露了出來。她撿起,在衣服上蹭了蹭。
是一個扁平的青銅信筒!信筒表面雕刻著繁復的云紋,入手冰涼沉重。
一端,赫然烙印著一個清晰的圖案——雙龍盤繞,共戲一珠!
這紋樣……賽豆豆瞳孔微縮!她想起來了!在北邙山狼煙升起之前,瘋鷹從爪下的沈硯,給自己的那個信筒!
當時他說過“快,…送進京…”就暈了過去。
當時北鄺山三道血色狼煙升起,情況危急,她接了系統任務,便匆匆騎著瘋鷹而去,這信筒一定是在與史王妃的激戰中遺落,不知怎地,就到這里了。
被狂風或震動卷到了這里!?
信筒的封口處,暗紅色的火漆已經碎裂剝落大半,露出里面卷著的明黃色絹帛一角。
朝廷密信?沈硯給朝廷的?
賽豆豆的心跳微微加速。她現在對這些東西只有本能的厭惡和警惕。
但是,昨天的沈硯,也與我搶起來了那半段紅繩!
對不起沈硯了,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人是鬼!……鬼使神差地,她還是用力掰開了信筒的蓋子,抽出了里面那一卷絹帛。
展開。朱砂書寫的凌厲字跡,映入眼簾,蓋著鮮紅的帝王玉璽印!
“……著北地三州總督范元啟,即行‘餓殍策’:嚴控糧道,鎖死北邙山周邊三百里糧秣流入!縱有私運,亦以資敵論處,就地焚毀!令流民不得南遷,驅其入北邙死地,以絕叛軍兵源、耗其糧草!待其自潰,王師再行犁庭掃穴!此令絕密,邪者誅九族!欽此!”
泄者誅九族!
再看那字,冰冷、殘酷、字字如刀!
賽豆豆捏著絹帛的手指瞬間冰涼!餓殍策!鎖糧道!焚私糧!驅流民入死地!原來這席卷北地、餓殍遍野的大饑荒,并非全然天災!竟是朝廷為了困死北邙山的“叛軍”(三皇子和史妃),主動施行的絕戶毒計!大概是想用無數無辜百姓的命,去填那權力的溝壑!
“呵……呵呵……”賽豆豆捏著這份沾滿血腥的密旨,發出一聲悲涼到極致的冷笑。
皇帝、帝師、史妃、三皇子……都是一丘之貉!為了權力,視人命如草芥!
憤怒如同巖漿在胸中翻涌,但很快被更深的無力感和饑餓感壓下。
知道了又如何?她改變不了朝廷的毒計,改變不了任何人,任何事!
她現在只想活下去,讓苗苗活下去,讓簫景軒活下去!
她將密旨卷好,塞回信筒。這東西是個燙手山芋,但或許……將來能用上。她隨手將信筒揣進懷里。
目光再一次投向龜裂的田地。
種子……樣本……掃描范圍內再無其他發現。
難道真要冒險用生命力去轉化?賽豆豆看著自己灰敗的手掌,感受著體內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搖了搖頭。
不行,再轉化,她可能連走到田邊的力氣都沒了。
她的目光在荒蕪的田野間逡巡。
忽然,視線定格在田埂邊緣幾株,被啃得只剩光禿禿桿子的、毫不起眼的灰綠色植物上。
那是一種叫“灰灰菜”的野菜,生命力極其頑強,即使在這樣干旱貧瘠的土地上,也能從石頭縫里鉆出來。
雖然葉子早已被饑民捋光,但那些干枯的桿子上,似乎還掛著幾顆干癟得如同沙礫一般的……種子莢?
賽豆豆的眼睛一亮!她快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幾個干癟的種子莢。
輕輕一捏,里面滾出十幾粒比芝麻還小的、灰撲撲的種子!
目標掃描:灰灰菜種子(生命力頑強,極度干癟,活性低下)。
就是它了!
賽豆豆如獲至寶,捧著這十幾粒渺小的希望,回到茅屋。
她找了個破瓦罐的碎片,盛了點水缸底渾濁的水,小心翼翼地將種子浸泡進去。
然后,她集中全部精神,溝通系統。
目標鎖定:灰灰菜種子(浸泡狀態)。
執行:微量能量轉化!轉化源:環境游離能量(稀薄)!效率:2%!
轉化中……
一股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流,順著賽豆豆的意識引導,緩緩注入那破瓦罐碎片渾濁的水中。
水面上,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賽豆豆緊張地盯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種子毫無變化。
能量轉化完成。目標狀態:活性略微提升(0.1%)。
0.1%……賽豆豆看著瓦罐碎片里依舊灰撲撲的種子,一股巨大的失望涌上心頭。
這點提升,杯水車薪!環境能量太稀薄了!效率太低了!
難道真要……動用精神力?或者生命力?賽豆豆看著自己愈發蒼白的手,又看看草堆上昏迷的簫景軒,和蜷縮在角落餓得沒力氣的苗苗,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不行,太危險了。她倒了,他們怎么辦?
她疲憊地靠在冰冷的土墻上,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懷中那個冰冷的青銅信筒。
雙龍戲珠的紋樣,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
密旨……朝廷……鎖糧道……焚私糧……
等等!焚私糧!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一般劈開她絕望的腦海!
朝廷要焚毀私糧!那說明什么?說明有糧!
有私糧在暗中流通!只是被朝廷發現就要焚毀!如果能找到那些糧……哪怕只有一點點……
可怎么找?她一個村女,無權無勢,連村子都出不去。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十幾粒灰撲撲的種子上。
一個模糊的計劃雛形,在她的心中漸漸成型。風險巨大,但……值得一試!
接下來的幾天,杏花村依舊籠罩在死寂和絕望之中。
帝師的人馬,清理完蕭府廢墟和戰場便撤走了,只留下一個更加殘破、人心惶惶的村莊。
沈硯和張莽也被帶走,不知所蹤。
村民們如同驚弓之鳥,連門都不敢出,靠著最后一點藏起來的糠麩、樹皮茍延殘喘。
賽豆豆成了村里唯一的“異類”。
她不再出門尋找食物,而是將那十幾粒灰灰菜種子視若珍寶。
她將茅屋后面,一小塊相對背陰的墻角清理出來,用破瓦片圍了個小小的苗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