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劃過“金錯龍紋劍鞘”。
劃過“白玉圭”。
劃過“東閣銅樽”。
直到她看到那一欄――
她的手驟然停住。
那是冊頁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條記錄,甚至因為筆跡過淡,幾乎要與紙色融在一起。
“西閣玉枕因裂痕入庫,暫封未修。”
她心驀然一緊,再往下看。
庫吏簽字者,正是“目睹斗毆”的證人之一――任和喜。
自此案情輪廓已現:死者榮方實非仆人斗毆所傷,而是遭人以玉枕猛擊,傷致背脊骨裂,仆人寧貴自首、另三人作證,不過是府中有意掩蓋之局。
“……果然如此。”那一刻,沈蕙笙非但沒有半分輕松,反而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沉痛。
若冊上所記與她所想毫無關聯,她便可將蕭宴舒的回答輕輕放下,不必再以他的辭為刃。
可偏偏――
一切都朝著她最不愿證實的方向而去。
這意味著,她不得不用上他親口說出的那句“唯太子與二皇子所有”;意味著,她無法繞開那把由他親手遞出的刀。
也意味著,她每向前一步,都要在無形之中――傷蕭宴舒一步。
沈蕙笙垂下眼,指尖輕輕掐住冊頁的邊角,那處紙頁被她捏得微微發皺,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為什么……這明明并非她本意。
這是不是,世間所有求理之人的困局――理越明,情越薄?
可理擺在眼前,不容她回避。
只要真相繼續推進,她便無法不成為那把刀。
沈蕙笙胸口一緊,讓心沉到了某個她不愿觸及的角落,沉得讓指尖都微微發涼。
情不可亂理。
哪怕她此刻最想逃避的,就是那個“理”。
沈蕙笙走向桌案,動作輕到幾乎無聲,卻像在落下一道無法回頭的決斷。
下一瞬,她將案上散亂的冊頁、驗傷圖、庫賬一件件攤開,執筆,落鋒――書寫講理。
墨線沉穩,字跡如刀。
每一筆都像削去一分情緒,直到所有情緒都被磨平,所有心痛都被壓入筆端,只剩下理性在支撐她繼續向前。
待講理寫完時,沈蕙笙才發現自己的背脊已經僵得發麻,指尖也因攥筆太緊而微微泛白。
她輕輕收筆,沉穩地吹散未干的墨點。
卷起文稿的動作極緩,卻無半分猶疑――像將方才那些情緒一并裹入紙中,封死,再不許外泄。
她抬眼,神色已恢復成講律官最熟悉的那一層冷靜。
――東宮,還在等著她呈報。
她快步走出講律院大門,院外道路靜得出奇,人影稀稀疏疏,她才發現,原來――下雨了。
不知從何時起,天色陰沉,細雨落得密密匝匝,將整條街道都浸成一片冷意。
而就在那片冷意中央,只有一個傘影,孤孤單單地立著。
白衣被雨氣打濕,鬢邊的發貼在側臉,卻掩不住那張俊美得近乎刺目的容顏。
蕭宴舒。
他垂著眼,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
直到雨聲落在她肩頭的那一刻,他才仿佛被喚醒般抬起眼。
而那雙眸子竟――也染上了水汽。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