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波瀾、沒有瑕疵,像是一面被打磨過千百次的鏡子。
任他靠得再近,也照不出他的影子。
可他分明記得――蕭子行少時并非全然如此。
那時的蕭子行,會笑。
不是如今這種連情緒都被刀鋒修去棱角的淡笑,而是真正的、會讓眉眼生光的笑。
那時的皇兄,也會在冬日的雪地里替他搭一把斷了柄的小弓;也會在他被父皇責罰時,悄悄替他擋上一句“不關他的事”;也會在燈下抬眼,看他一眼,帶著一點點少年人才會有的、未經磋磨的溫度。
――可那樣的蕭子行,是在什么時候消失不見的?
蕭宴舒連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只記得,再后來,皇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不容許自己發出聲音。
他恍惚覺得,自己的皇兄,就這么被什么無形之物,一點一點,抹殺掉了。
“皇兄……”
蕭宴舒輕輕喊了一聲,像是從喉間擠出來,不似喚人,更像是拽住一段快被歲月掩埋的影子。
可等他那一雙手,顫顫巍巍伸向過去,那影子卻在觸及前的最后一瞬,散了。
他的手停在蕭子行臉側半寸,只差一點,就能觸碰到他。
蕭子行沒有躲,只是這樣安靜地坐著,讓人分不清他是任由靠近,還是在冷靜地等那只手自己退回去。
可那一瞬的停頓,卻足以把一切情緒都照得分明――蕭宴舒的手在顫,而蕭子行連睫毛都未動。
仿佛那半寸的空白,不是距離,而是――一整座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蕭宴舒咬緊牙關收回手,聲音低得像被夜色壓碎:“皇兄,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蕭子行看著他,卻沒有接話。
“她――”蕭宴舒頓了頓,唇角牽動一下,笑意苦得幾乎沒有形狀:“求你,別讓她也變成……你這樣。”
蕭子行聽見那句話時,整個人仍是靜,靜得像是連呼吸都被束住,只是,下頜線,極輕微地繃了一下。
“宴舒。”他輕輕開口,聲音穩極了,穩得像是壓住了千萬語:“我并不希望任何人變成我。”
說完,他頓了一瞬,才續道:“包括她。”
蕭宴舒的笑意一下子沒了。
他太清楚了――東宮真正要說的,從不在前半句;那種淡得近乎殘忍的答案,他甚至能提前聽見。
果不其然,下一瞬,蕭子行垂下眼,睫影冷淡。
“但――這是她的選擇。”
話音未散,他已起身,燈影隨之晃了一瞬,又被他的動作壓回沉穩的軌道。
“而且。”他復又看向蕭宴舒,緩聲道:“她不是你以為的那樣脆弱。”
蕭宴舒被看得心口驟然發緊,終是偏開目光,低聲道:“皇兄,你這樣……會把她推得很遠的。”
蕭子行仿若未聞,燭火落在他側臉上,照出一瞬極輕極輕的暗沉,但很快被他收回了。
“宴舒。”蕭子行抬手,把案上未熄的燈調暗半分,聲音沉穩得像夜色本身:“你醉了。”
“我沒有――”
“醉了。”蕭子行打斷他,語氣不重,卻不容置疑。
他轉過身,替案幾旁的風門掩上,隔斷夜風,也隔斷外頭所有視線。
“今晚就在東宮歇下。”
蕭宴舒怔住,像沒聽懂。
蕭子行卻已經背過身,理好案上的卷宗,輕輕道:“我也乏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