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笙記得,那年鎮江疫病方熾,出入城門皆須嚴加登記。
城門雖由士卒把守關隘,但真正執筆記錄的,卻是巡檢司派駐的文吏――不屬軍中,不列軍籍,未必在黑手的掌控之內。
當朝文武分途,正是為防止官吏與軍方勾連成弊。
巡檢司派駐的登記文吏、轉運司派駐的軍倉倉吏皆是如此,他們出自中樞布署,其職責,便是割裂兵權與筆權,使軍中不得自據自斷,一手遮天。
沈蕙笙低聲續道:“若兄長所記確有其事,那夜三車四馬出入軍倉,勢必須先過城門。依軍制規矩,調運輜重,需經城門準入――”
她話未說盡,陸辰川已微一點頭:“但不一定,能留下痕跡。”
沈蕙笙垂眸,像在思索,又似在沉淀情緒,片刻后輕聲道:“一線之跡,也好過滿紙妄。”
陸辰川望了眼漸亮的天色,道:“走吧,文案房的人――也該當值了。”
兩人不再多,披著晨光,往巡檢司而去。
天光微白,巷道尚靜,巡檢司東廊的燈火未盡,院中已有文吏起身灑掃。見兩人自外而入,皆是一怔,不知何故。
陸辰川率先長身而入,沈蕙笙緊隨其后,從袖中抽出一封朱色封皮的東宮諭牒,遞予堂吏。
“刑部陸辰川,講律院沈蕙笙,奉東宮命查案,勞煩代呈此牒。”
堂吏接過,不敢怠慢,忙恭聲應下:“二位請稍候,屬下這就呈給陳使。”
他說罷還未通傳,內室便已傳出一道帶著幾分驚喜的聲音。
“――沈講官?”
一位身著巡檢制服、腰佩橫刀的年輕官員快步而出,衣袍未整卻精神利落,顯然是連夜未歇。
他一眼略過陸辰川,目光落在沈蕙笙身上,微微一頓。
“是你?三年前講那樁科考舞弊的沈蕙笙?”
沈蕙笙被他灼灼目光盯著,微微一怔,仍點頭答道:“是我。”
陳勖神情一振,當即抱拳一禮,語氣帶著難掩的欽佩:“竟真是你!當年你那案子講得太妙了!講得東宮直下整飭令,自此舞弊之風收斂了許多。”
他忍不住笑了下,眼神帶幾分爽直:“沈講官,你真乃女中豪杰!”
沈蕙笙被他夸得臉上飛起一抹紅,眸光卻落向一側,像是刻意避開。
她抬手理了理披風,神色已恢復如常,語氣淡淡道:“陳使謬贊了。我不過奉命講案,所之責,本在分內。”
不料陳勖卻低嘆了一聲道:“若非沈講官當年那一講,我這等出身下邑、行伍出身的武舉,恐怕連考調的機會都無,從前那路,走不通的。”
他說著,不覺語氣低了一分,眼底卻是發自心底的敬意:“你講的不只是案,是一線路――給我們這群下等人,也講出了一條活路。”
沈蕙笙又是一怔,顯然是沒想到,自己三年前那一番講案,竟在無聲處,替人改寫了命運的走向。
她垂下眼睫,靜了一息,剛要斟酌措辭回應,卻聽身側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若陳使說完了。”陸辰川緩緩道:“我們還有要事請調案卷。”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