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在他身為司佐,補錄未批之調?錯在他恪守職分,不肯裝聾作啞?
還是,錯在他當真以為――只要將事記下,便有真相可留存?
沈蕙笙忽而有些想笑。
底層奉職之人試圖守規補錯,只因堅守初心卻成為替罪之人;而真正破壞制度者,卻在流程之外,全身而退。
當制度被特權穿透、流程淪為遮蔽真相的工具時,那些“按規行事”的人,往往才是第一個被犧牲的。
她默默闔上手中的賬冊,身側傳來了腳步聲。
陸辰川走來,身后幾名文吏已低聲向他稟報:“所有賬目、批簽、調令皆已校畢,未見脫節,調出物資與入庫記錄核據無誤。”
倉中沉靜了須臾,只余角落一聲輕微的鼾聲,在紙山燈影之間,顯得格外迷離。
沈蕙笙緩緩抬眼,看向那一摞摞疊得齊整的賬本冊頁,低聲道:“……查無所獲。”
陸辰川望著她,眉目未動,眸光卻沉沉落下,靜得像深夜未起風的江水,表面無瀾,心下卻晦暗難明。
他知道這種脫力感,明明傾盡全力、翻遍蛛絲馬跡,卻只換來一個“無誤”的結論。
于他,不過又再嘗了一遍,可她呢?
他看著她瘦削卻挺立的背影,那身律服在舊燈下蒙了一層灰,連眼底的疲意都未遮住,分明連站都站得太久了,可她仍不肯稍作倚靠。
仿佛只要背還挺著,就還有真相可循。
“……回去吧。”沈蕙笙平靜地開口,聲線中帶著未掩的沙啞:“今夜查得夠久了,大家都累了,先回客棧歇息,剩下的,我來就好。”
她說完,也不再看那些堆積如山的冊頁,只輕輕將它們理順,仿佛只是順手般,放回了木架。
她的背影太靜了,靜得仿佛連失望都無聲地藏起,不肯示人。
陸辰川沒有應聲,也沒走,只默默走近,在她身旁站定,與她一同收尾。
一眾人陸續起身,低聲退下。
舊倉的門被緩緩打開,冷風灌入,又重重掩上。
門外,天色已微亮,晨光尚未成形,天與地間,是一片將醒未醒的灰。
良久,陸辰川收好了最后一卷冊子,轉身時,卻看見她背對著他,肩膀輕微地動了一下。
好像是累,好像是冷,也好像是那種人極困極倦時,突然無法說話的瞬間。
這一回,陸辰川沒有再問,而是直接拿起披風,輕輕覆在她身上。
披風落下的剎那,她微微一震,仿佛本能地要掙脫,卻因太疲憊了,終究沒有動。
陸辰川垂眸看著她的背影,沉默里,他忽然低聲道:“披風……有點大。”
“……”這人好像永遠學不會,好好說話。
沈蕙笙沒搭理他,只抬手把披風緊了緊,又往身上裹緊了一些。
兩人并肩著往外走,天色已從灰白漸漸泛亮,倉門后的世界終于露出輪廓。
片刻后,沈蕙笙終于開口,語氣淡淡:“回京吧。”
陸辰川卻在她話音落下時停了腳,像是在沉思,隨后才開口:“你先回。”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