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個奇怪的地方,冬天冷得徹骨,夏天熱得發昏。
熱不是張揚的熱,是悶,天悶,地悶,連心都悶,沈蕙笙像是被困在一口密不透風的鍋里,細火慢燉,不知是誰在等她慢慢熟透。
一日,竟有一張請柬送至她手中。
彼時沈蕙笙剛下講席,門吏將請柬送來時,她一度還以為送錯人了。
畢竟她孤身入京許久,一直是一個人,既無親,也無故,能稱得上朋友的,她想,大概是沒有的。
可那請柬上,確實是寫著她的名字,左下角蓋著一枚金紋暗印,一眼便知出自顯貴門第。
她接過輕輕翻看,門吏已悄聲道:“說是禮部張顯恩大人家設的,邀清望之士敘舊雅集。”
沈蕙笙指尖一頓,一時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自是聽過這位張大人之名――禮部禮儀司郎中,素有“士林高門”之譽,雅好辭章,素日最喜在府中設宴,款待清流俊彥。
只是她未曾與之往來,亦從未投帖問名,對方卻認識她,還遣人送帖,倒是有些意想不到。
她忽而覺得,那貼上的“清望之士”四字,倒不像是在請她,而是在提醒她。
――她已經,不是原先那個籍籍無名的見習了。
這天氣熱得嚇人,門吏早已退下,就這么一會功夫,沈蕙笙的后背已被熱汗濕透,薄薄一層衣料黏在皮膚上,微一動便生出些許不適。
她低頭又看了眼手中請帖,心下有些茫然,終還是決定先回房再說。
回帖是一回事,主要還是惦記那一壺清潤涼茶。
京城的講律院暑月之時,每日都會為講席備一壺冰鎮涼茶,或是薄荷甘草、或是荷葉麥冬,既可潤嗓,又可清心降火,關鍵味道也不差,能喝上一口,算是她在炎炎夏日里最期待的事之一。
果然,她剛到門口,便見門邊小幾上,已擱著一壺淡綠素瓷的涼茶,壺嘴還氤氳著微微涼霧。
她伸手將那壺素瓷涼茶輕輕提起,推門入內,屋內熱浪撲面,她隨手掩上門扇后便在竹榻邊坐下,迫不及待地拈杯飲了一口,淡苦先入口,繼而生出清潤回甘,暑意仿佛也隨著喉間的涼意褪了幾分。
“舒服――”她不禁長舒了一口氣,誰能在夏日抗拒冰飲啊?
那聲“舒服”未及散盡,她已半倚在榻上,將茶盞擱回幾案,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卻仍捏著那張請帖,指腹不自覺地在紙面輕輕摩挲。
冰飲難拒,這請柬,也不好消化。
她雖向來不喜這些人情往來,卻也不會天真到信這場宴席真是單純的“敘舊雅集”,這分明是――權貴選邊。
方才她一時未覺,如今細細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此前她憑“試講重案”聲名鵲起,講堂上早已座無虛席;而后又得了案前簽識權,雖說只是試行,但在旁人眼中,卻也等同于握有一紙執權。
如此這般,她被人關注,本也無甚可奇。
那么,這位張大人――又是哪方落子?
她一時半會也沒有頭緒,不過她素來不關注權斗,也無意卷入其中,但若真要回帖拒絕,倒還得斟酌措辭,婉辭得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