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黨羽,更談不上信任,只是剛好有她、剛好合用,于是抬手一擲,看她會落在什么地方、能激起什么水花。
至于她本人,在東宮眼中,仿佛根本不值多看一眼。
而更讓她失落的,是她那輕于鴻毛的話語――縱然自己所講條分縷析、句句合律,可若無權追責,無力執法,那些字句就只是一紙空談。
律條誠在,然無權者,手不能動一位,口不能問一人;其筆再鋒利,也不過紙上談冤。
就連開口,都要三思,再三思。
何其可悲?
沈蕙笙只覺自己好像墜落在一口冷井里,井口天光遙遙,卻照不進這滿身的寒意。
正怔忡間,一道更清沉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既明此理,諸卿各歸。”
她這才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再度聚焦在蕭子行身上。
蕭子行并未看她,只翻了下掌,像是不過剛翻完了一本卷宗。
諸臣躬身應喏,開始有序退離,記注官也抱著剛整理好的起居注,準備退出呈送歸檔。
她卻仍站在那兒,像是被自己這場獨角講席定住了。
直到有一名小吏悄聲靠近,低低喚了她一聲:“沈講席……”
她這才猛然回神,斂了神色,低頭應了一聲:“是。”
步下講席那一刻,她才察覺自己手心已微微濕透。
崇文院的門廊很長,一如她進來時,只是再走出去時,她忽然覺得這道路,比進來時更長了些。
不多時,崇文院內只剩下蕭子行與兩名侍立的內侍。
蕭子行并未立刻離開,反而抬手拿起案上的茶盞,指尖觸到冰涼的杯壁,才緩緩抬眸,望向那孤零零的講席案,眸色微沉。
杯中的密云龍散發著淡淡的蘭香,香氣清幽冷雅,金黃色的茶湯映著他低垂的眉眼,清透如鏡。
他一口未喝,又將茶盞擱回原處,盞中水光輕轉,像是將他所有情緒,溫吞著、慢慢壓入靜水深流之中。
那本卷宗仍在手側,上面密密麻麻皆是他寫下的筆跡,他早已爛熟于心。
須臾,他啟唇,聲線清淡:“將講席筆錄謄十份,隨案宗一并送往三省六部,講律院存一份。”
內侍應了一聲,剛欲退下,便又聽他補了一句:“另著御史臺擬一道整飭令,凡案中所涉舊弊所影照者,限期申報,逐一稽核。”
內侍又應,低身退了下去。
蕭子行這才起身,路過講席時腳步微頓,卻終究未停。
午光斜落,映得他烏衣如墨,金線隱映,其影筆直沉靜,恰好投在講席中央那紙講理之上。
紙上,端端正正寫著“沈蕙笙”三字。
那盞微涼的密云龍,仍留在原處,茶香如舊,宛如風未起時的湖面――平靜,卻藏著將至的驚雷。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