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也許明日可以出門一趟,買些筆墨紙張,若是碰見合適的,也可以給自己添件新衣裳。
年節將近,總不能讓日子一直這般清冷。
至于那人……她的目光微微一動,或許,也該給他挑一份新年禮。
想到這里,她忽然有些期待起來,腦海中再不只有案子與律條。
那些纏繞不去的理與證、死與生,似乎被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溫度。
她想起江南的冬天――屋外雪落,屋內煮茶,香氣氤氳,桌上也會擺著母親為她準備好的茶點;父親雖不茍笑,卻總忍不住到門口張望,看看兄長何時歸家。
這些,都離她太遙遠,遙遠到只能在夢里才能再見。
第二日清晨,雪后的京城分外澄凈。
天色還未大亮,街面上已能聽見遠處的叫賣聲,茶鋪升起第一縷炊煙,混著熱湯的香氣在寒風中氤氳開來。
沈蕙笙早早出了門。
她換了一身淺青色常服,衣領束得很整潔,卻仍掩不住眉眼間那點細微的倦意。
講律院放年休,院中少了往日的肅靜與紙墨氣,反倒讓這京城的喧鬧顯得突兀。
坊市的街巷上,掛燈的匠人正登高系彩,紅綢與金穗在風中輕晃,映得整條街都亮了幾分。
街角的糖人攤早早支起了爐,銅鍋里的糖漿翻著金色的泡,甜香順著風一路飄散。
孩童們圍在攤前,凍得通紅的手里攥著幾枚銅錢,眼中卻亮著歡喜的光。
她不禁停了片刻,才抬頭望向前方。
街盡頭是一排筆墨鋪、硯石行,門檐上新糊的紅紙在雪光里鮮得刺眼。
她一家家逛過去,終于相中了一塊青黛色的硯石,石色溫潤如玉,紋理輕卷如云。
掌柜正擦拭石面,見她駐足,笑道:“姑娘有眼力,這硯出自老坑,最是穩墨。”
沈蕙笙指尖輕輕撫過石邊,那觸感細膩冰涼,讓她憶起那人一襲烏衣,在案前執筆的模樣。
他神情寧靜,寫字極穩,筆鋒不疾不徐,每一筆都像是深思后的落定。
她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可否包一方。”
掌柜笑著應下,用細紙裹好,封上紅繩遞給她。
她接過硯石,將它小心揣入袖中,心想――若有一日再見,便送與他。
風從門外掠進來,帶著雪氣,也帶著一點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竟還帶來一縷幽香。
那香氣極淡,不似市井香料的甜膩,更像是舊年時夢中殘留的一縷暖,溫而不炙,靜而不寡。
那氣味似曾在某個瞬間出現過,只是她一時想不起來。
她循香望去,只見前方一間小鋪,門楣上懸著“水香閣”三字,簾后煙色如霧,檀香一線,仿佛有人在那靜靜候著。
沈蕙笙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鋪內氤氳著一層柔煙,香氣比門外更濃,卻仍不刺鼻,像是被風溫柔收攏在這一方天地之間。
沈蕙笙輕輕掀簾,珠簾叮叮當當發出一陣輕響,卻無人出來迎客。
她目光緩緩掃過鋪中,只見那鋪子不大,卻極靜,幾案上陳列著銅爐與香餅,香灰未拂,煙線卻穩穩往上升;角落里放著一方矮幾,上頭攤著半張未寫完的香方,筆仍橫臥在硯旁,墨跡微干。
不見一人。
她遲疑片刻,終還是轉身欲出。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