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署的簿冊、那道藥方、阿棠的死……
看似散亂無章,卻像被一根細線牽著,暗暗指向某個不見底的深處。
她嘆了口氣,起身點燃了炭火,火光將她的神情映得半明半暗。
也許,這世上真有些事,不到最后,不能放下。
沈蕙笙在爐火的光影中靜了片刻,又重新坐回案前,新鋪開一張素箋,研墨、落筆,動作沉穩而利落。
紙上墨痕漸濃,她一筆一劃寫下:
“請示講律院,準予調閱御醫署當旬處方及配藥底稿,以覆核藥材支出之實。”
她寫得極慢,生怕一字有誤。
待落款“見習講事沈蕙笙”幾字成形,她的心忽然變得格外平靜。
這一紙申請,或許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它已是她所能盡的全部力量。
放下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圓月上,月輝灑在案上未干的墨跡里,細碎閃爍,仿佛映出遠方另一盞燈火。
――山河雖遠,此時此刻,光卻是同一縷。
次日,講律院的晨鼓方一敲響,沈蕙笙便已將所擬請調文書遞至值宿講事案前。
文書須經層層批轉,自講事、講席、正講、直至主講官逐級批可,方能蓋印出院。
而這僅僅是請調程序的第一關,一路上印信如山,朱批層疊,她那一紙文書,在堆積如山的案牘間,猶如一頁浮萍,微渺不定。
她看著那一紙文書被放入案堆深處,心頭忽然一動:原來文字行走的路,也與人一樣,漫長而艱難。
可她沒想到的是,那紙請調文書,竟不到一日便回到了她的手上。
回文極短,朱印鮮亮,字跡冷峭。
“內廷重地,醫案不可外泄;況講席未得品階,無權閱。”
落款是正講官的官印。
正講官……連講律院的門都沒出去。
沈蕙笙盯著那枚朱印,唇角一點點繃緊,半晌未動。
她被拒,不是因為無理,而是因為――無權。
她忽然明白,原來只需一紙批文,幾道印信,便足以讓理止步,讓人噤聲,讓真相掩埋。
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種荒涼的感覺――
世人信律,是因律能分是非曲直;
世人遵守規矩,是因為相信規矩能維持秩序與公正;
可若律止于門,規囿于權,又當如何?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被拒的不只是一紙文書,而是理,是命,是她最后的天真。
事已至此,她心知,憑她一人之力,難以撼動那層層疊疊制度下的權勢壁壘。
御醫署在內廷,貴妃在枕邊,皆是帝王身邊人。
而她――不過一介平民百姓、一個見習講事,連一紙請調都出不了講律院的門。
就算她再去求辯、再去查,也不過是以卵擊石――碎的,只會是她自己。
她緩緩閉了閉眼,喉間泛著一絲苦澀。
她――還能如何?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