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鄧厚所屬實,那便意味著三件事:
一,當時在場的啞婢,很可能就是如今的啞妾秦氏;
二,這孩子確實是在元配臨終之際出生的;
三,元配曾經有孕。
可――這孩子究竟是誰所生?
若真像族譜上寫著,此子為啞妾所生,那試問啞婢產后之身,為何尚可送客,步履穩健、氣息如常?
這,符合常理嗎?
她忽地憶起族譜上的涂改,心底那道疑問,冷冷浮起――
若真要問,這孩子究竟是誰的……答案或許早已寫在那被刮去的墨痕之下。
可怕。
不是因為那手段有多高明,而是因為那些人知道,即便他們造了假,那假字,也能成真。
也能被宗族口口相傳,也能被祠堂香火供奉,也能被官府卷宗落印成案。
他們仿佛早已認定,只要足夠沉默,只要足夠齊心,謊便能壓過真相,成為唯一的真理。
沈蕙笙雖氣,可她心里也清楚――單憑鄧厚一人之,遠不足以翻案。
可她該找的人都已找遍,還能有什么辦法呢?
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山窮水盡之時,她想起自己曾在縣署卷宗中見到過的家產清單。
清單上的宅院田畝她皆已跑遍,唯獨上面一處林地,位于十里莊外還未曾去過。
她也是沒辦法了,走投無路到此境地,縱是荒林荒山,她也只能試一試。
天寒地凍,沈蕙笙裹著一襲白裘,踽踽前行。
去往十里莊外那片林地,需繞過半條鄉道。泥濘濕滑,積雪未化,每一步落下,鞋底都被冷硬的泥漿死死裹住。
白裘早已沾滿泥點,衣擺凌亂不堪,寒風穿林而來,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吹得她耳畔生疼,指尖早就失了知覺。
四下無聲,唯有腳步踩在積雪枯枝上的“咯吱”響,顯得格外刺耳。
天地蒼茫,山野空曠,天地仿佛都失了顏色。
可她沒有停。
也許是早已習慣了獨行無援,也許是那一點點執念,將她推往前方,她低頭咬牙,一步步向林中踏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風雪卷裹間,她的眼前終于露出一處破舊的屋檐。
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木屋,半邊屋瓦塌了,殘雪覆蓋在斑駁屋脊上,門板搖搖欲墜,看著像是早該棄置的廢宅。
可屋檐下,柴堆卻碼得整整齊齊,一縷青煙正從歪斜的煙囪里悠悠升起,染在寒氣中,像一根細而不絕的線。
沈蕙笙心頭微震,頓住了腳步。
有人。
她定了定神,緩步上前,輕輕叩了叩門。
門后先是死寂一片,隨即傳來微弱的腳步聲,踱踱靠近。
門板發出“吱呀”一聲,被人緩緩自里推開了一道縫隙――
一張風霜斑駁的老者面孔露了出來。
他滿臉溝壑,眼眸渾濁,像是許久未曾與人交談。
可就在看見沈蕙笙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卻倏然亮了一下,像是未曾想過,此處竟還會有外人造訪。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