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他又道:“查清點,斷準點,是好事。”
他停了片刻,語氣忽轉,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溫和:“不過,本官也想好心提點你一句――”
“分家一事,江南一地,自古重文輕武,最要緊的,不是看支脈遠近、丁口多寡,而是要看誰撐起了門楣,光宗耀祖。”
“講律院教你如何斷律,卻未必教你如何斷人情。”
“沈協審――你,懂嗎?”
沈蕙笙沉默了一瞬,最后冷冷點頭:“多謝大人提點。”
她抬眼,語氣已恢復平穩,卻毫無退意:“還請大人準我查閱陳氏宗族相關的卷宗、文書、以及檔案資料。”
陳啟元聽了這話,沒立刻回話,而是微微瞇起眼睛打量她。
片刻后,才道:“陳氏宗族所呈送的文書,本官可以準你調閱。”
他語氣一轉,似笑非笑:“不過――這些文書現在都在陳家宗族自己手里,要查,可就要你自己跑一趟了。”
他頓了頓,又慢悠悠補了一句:“至于縣署檔案里其他涉密的戶籍原簿、田契地契、乃至入籍登記等官文,你――無權看。”
語氣依舊云淡風輕,卻句句滴水不漏。
“沈協審,你的身份……還不夠。”
沈蕙笙蹙眉,一未發,抬傘,徑直走入那場越下越緊的雪。
無權。
對,她是無權。
她身為協審,卻查不了卷、問不了話、連最基本的供詞都看不到。
她不是不知道無權寸步難行,也不是看不懂縣署上下的“眼色”,但直到親耳聽陳啟元那句“你――無權看”時,她才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識到――
她不是被人“限制”,她是從頭到尾就沒被當人。
四個字,就可以封住她的口。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傘面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卻只是緊了緊手指,將那柄竹傘握得更緊了些。
腳下的雪早已踩實,前路卻仍是漫無盡頭。
那卷宗、那族譜,是可疑。
但更令她起疑的,是那被集體“遺忘”的人。
那個女人,還有那個孩子。
卷宗上只寫了四個字――“來歷不明”。
四個字,就足夠把兩個人踢出家門。
沒人問她們愿不愿意。
沒人關心她們是誰。
沒人覺得她們配說一句話。
可,那是兩個活生生的人,不是牲口!
好!
既然沒人把她們當人,那正好,她們就一起,做一回“人”給他們看看。
她們有名字,有骨氣,有靈魂,
――她們是人。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