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嘴唇微微張開,卻又頓住了。
短短一瞬,他輕咳了一聲,目光微微避開,然后,又重新抬起,與她對上視線。
“你……你的頭發……”他的聲音比方才更輕,也更遲疑:“也被風吹亂了。”
沈蕙笙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趕緊伸手去捋了捋頭發,卻發現自己的發絲依舊整齊,服服帖帖的,分明半點沒亂。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卻見簡知衡的耳尖,也在這清冷的夜色里,悄悄地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色。
原來,他也會說笑。
原來,誰的頭發都沒亂。
她心中所有因窘迫而生的慌亂,在那一刻,都化作了溫柔而平靜的笑意。
簡知衡的目光依舊在她身上,但那份平日里的平靜,此刻卻被一種更深、更柔和的光芒取代。
“走吧。”他迅速轉過身去,步子不快,像是給她一個追上的機會。
沈蕙笙望著他背影,以及那柄未曾撐開的傘,指尖微微收緊,終于還是快步跟上,與他并肩。
夜色很深,卻好像,沒這么難看清了。
西廊客寮第三室,是沈蕙笙在講律院的臥榻。
“早點休息。”簡知衡止步于此,語氣一如往常的溫潤。
沈蕙笙應了聲,卻沒馬上推門進屋,反而抬起頭,猶豫著看向他。
她欲又止,最終也只是化作一句:“……簡講席,稍等我一下。”
她匆匆打開門,沒有點燈,只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從包裹里拿出一個用絹布包著的小物件。
她轉身出來時,那方絹布被她捧在掌心,包得細致而穩妥。
“這個……”沈蕙笙將它遞過去,聲音低低的:“是桐花書簽,原本……想找個合適的時候給你。”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是扶桐的手信。”
微風從廊外拂過,帶來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淡花香。
簡知衡低頭,看見那絹布上繡著極細的桐花紋,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了扶桐縣的盛夏――山嶺被深而濃的綠意覆蓋,風一過,大片陰影在山道上起伏流轉。
他記得那時,她自保寧寺大殿前的丹陛緩緩而下,鬢發微亂,發簪歪斜,偏有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肩頭,像落了一片片細碎的光。
她抬眸望來時,眉間的疲意和唇角那一抹不自覺的笑意,竟讓燥熱的暑氣都淡了幾分。
那一刻的風、那一刻的光,和此時指尖觸到的絹布溫度,竟無聲地重合起來。
原來,早在那一刻起,他就記住了這份盛夏的顏色。
簡知衡回過神來,小心接過那包書簽。
“多謝。”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沈蕙笙微微低下頭,連一聲“嗯”都卡在了喉嚨里,只能靜靜站著。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誰也沒先轉身。
終是簡知衡先開了口,他聲音依舊溫潤,卻拖沓了些尾音:“早些……歇息。”
“嗯……”沈蕙笙輕輕應了一聲,卻沒抬頭,只看著自己袖口的一角,指尖在不自覺地摩挲。
簡知衡微微頷首,退后一步,像是給她留出回屋的空間。
夜色在兩人之間緩緩拉長,沈蕙笙終于推門而入,身影被門扉合上的聲音隔在了屋內。
簡知衡立在原地,垂眸看著掌心那包書簽,指尖輕輕收緊,片刻后,才轉身走向長廊深處。
腳步聲漸遠,夜色重又歸于寂靜,而屋內,燃起了一盞燭光。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