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似風雨欲來。
藏卷閣靜如深井,卷帙浩繁的書架高聳,將為數不多的天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沈蕙笙看著簡知衡,呼吸微微一滯。
她忽的想起,自己那日在眾人面前,說“陸辰川,不過如此”的樣子。
他……是聽見了么?
所以,才有了今日一問。
她動了動唇,似在斟酌措辭,簡知衡也并不催她,只微微笑著,靜靜立著,卻仿佛在等一個答案。
沈蕙笙有些意外,簡知衡是一個極講分寸的人,從不去探尋旁人之事,而此刻,他似乎有些不同。
大抵是……那名字,總被與他并列提起,所以,他才會問吧。
她垂下眼,目光刻意避開那名字,和他。
她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先看。”
“嗯。”簡知衡靜靜看著她,像是在分辨這話里幾分真、幾分假。
片刻后,他才開口:“那便最后看。”
語氣溫和得不帶一絲鋒芒,仿佛方才的詢問只是風過檐角,未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跡。
“嗯。”她也應了聲,聲音有些悶悶的。
案上光影微移,紙墨的氣息重新在兩人之間靜靜流轉。
簡知衡低頭翻閱,她亦翻開下一卷舊案,筆尖輕蘸墨色,字字落下,兩人皆默契地不再提及方才之事。
她起初如常書寫,直至翻到一卷《女戶爭產案》,目光卻在“女子無繼承權”一條上頓住。
筆鋒懸空,墨色在尖端凝成一顆飽滿的水珠,似要滴落,又頑固地掛著。
她盯著那行字,像被什么無形之物釘在案前。
女子……無繼承權。
這是一樁并不起眼的“爭產案”,既無跌宕起伏的案情,也無撲朔迷離的懸念,有的不過是一紙鐵律,與兩名普通女子。
――父母早逝,家中只余兩名已嫁之女;因無男丁承繼,縣署依律將田契房契盡數收去,大半充公,僅留三分之一至二人手中。
依律……
沈蕙笙指尖微微收緊,似隔著這寥寥數行,觸到了壓在心底多年、不愿翻檢的舊痛,連胸口的呼吸都帶了幾分沉重。
在那一瞬間,她想起了現代的許多女子。
新聞里,那些被罵作“扶弟魔”的姐姐們,把自己的工資、積蓄、甚至婚房的首付,毫不猶豫地讓給弟弟,只換來一句“這是你應該的”。
還有那些被高額彩禮“賣”出去的女兒們,像一筆筆交易的貨物,被擺在親戚的談資里,比斤論兩,明碼標價。
她見過太多這樣的故事――時代不同,法條不同,可“女不當家”的邏輯,從未真正消失過。
她忽然意識到,這一紙之內的冷律,并不會只落在這兩名女子身上――在看不見的角落里,或許還有無數同樣的名字,被同樣輕易地劃掉。
胸口那股郁氣翻涌著,筆尖停了許久,像是要用墨將它一筆筆涂盡,又怕那抹黑重得將紙都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