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印記“裂”開了。
不是皮膚裂開,是圖案從她手臂上“剝離”出來——暗紅色的光從皮膚下涌出,在空中凝聚,重新凝成那個爐子和織梭的虛影。虛影比剛才更清晰,更立體,甚至能看見爐身上流動的數據流,能看見織梭表面每一道磨損的紋路。
謝無涯盯著那個虛影,盯著虛影里的織梭。
他伸出另一只手,虛空一抓。
“來。”
一個字。
虛影中的織梭,猛地一震。
然后,它從虛影里“飛”了出來。
不是飛,是“投影成真”——虛影的織梭在空中凝實,變成一把真實的、淡青色的、兩端尖銳的木梭。梭子在空中懸浮,緩緩旋轉,表面還殘留著母親手指的握痕,還散發著母親身上那種淡淡的、混合了絲線和茶香的味道。
織云的眼睛紅了。
那是母親的梭子。
是母親用了三十年、繡出無數錦繡的梭子。
是母親教她刺繡時,手把手遞給她,說“阿云,這就是蘇家的根”的梭子。
現在,它落在謝無涯手里。
謝無涯握住梭子,手指撫過梭身,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懷念?惋惜?還是得意?
“蘇家織梭。”他輕聲說,“以千年紫檀木為骨,以蘇家嫡系血脈溫養,以非遺靈韻浸潤……三百年前,它本是我的。”
他看向織云。
“你祖父簽下契約時,把它作為‘誠意’之一,抵押給了我。但你母親——蘇檀,在發現真相后,潛入我的實驗室,偷走了它,把它藏進了記憶熔爐。”
他握緊梭子。
“她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獲得‘弒神鑰’。”
“弒神鑰?”織云嘶聲問,“什么意思?”
謝無涯笑了。
“記憶熔爐的核心,有一道鎖。”他說,“那是她自己設下的——用她最后的靈韻,用她對蘇家傳承的執念,用她對你的愛,凝成的一道‘情感鎖’。只有蘇家嫡系血脈,拿著這把織梭,才能打開。”
他的眼神變得冰冷。
“鎖后面,是她留給你的東西——也許是警告,也許是線索,也許是……能摧毀我的武器。”
他舉起梭子,對準織云。
“但現在,它是我的了。”
他五指收攏,要將梭子捏碎——
但梭子沒有碎。
它“活”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活了——淡青色的木梭表面,突然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針法紋路。那些紋路在發光,青色的光,溫潤如玉,但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
紋路蔓延,爬上謝無涯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背,爬上他的手臂。
謝無涯臉色一變。
他想甩開梭子,但梭子像長在了他手上,紋絲不動。而那些青色的針法紋路,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肘部,開始往他肩膀延伸。
“這是……”他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了慌亂,“蘇檀的‘逆針法’?!”
紋路在收緊。
像無數根無形的針,刺進他的皮膚,刺進他的血肉,刺進他的骨骼。謝無涯的手臂開始顫抖,青筋暴起,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在掙扎。
他咬緊牙關,另一只手抓住那只手臂,想將梭子扯下來。
但梭子刺得更深。
它突然向前一“遞”——不是謝無涯在動,是梭子自己在動,像有生命一樣,朝著謝無涯的掌心刺去。
“噗。”
輕微的、像是刺穿布料的聲音。
梭尖刺進了謝無涯的掌心。
沒有血。
刺出的不是血,是光。
淡金色的、帶著契約符文的光,從傷口里噴出來,像小小的噴泉。光在空中懸浮,然后迅速凝結,凝結成……針法。
是蘇繡的針法。
平針,套針,搶針,施針……
每一種針法的走勢,每一處藏針結的處理,每一道回針的弧度——都是織云熟悉的、母悉的手法。甚至能看到針法里殘留的情感:繡蓮花時的虔誠,繡山水時的豁達,繡嬰戲時的溫柔,繡龍鳳時的威嚴……
那些針法在空中組成一幅完整的繡圖:
一個女子。
蘇檀。
不是現在的蘇檀,是年輕時的、還沒被抽干靈韻的蘇檀。她坐在繡架前,側臉被窗外的陽光鍍上一層金邊,手指捏著針,針尖穿過素絹,繡出一朵半開的蓮花。她的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眼神專注而溫柔。
繡圖只存在了三秒。
三秒后,針法散開,重新化作淡金色的光,光又凝結,凝成一行字:
“阿云,梭是鑰匙,也是陷阱。”
“我用最后的靈韻,在梭里刻了‘逆針陣’。”
“誰用蠻力奪梭,誰就會被針陣反噬。”
“只有你——我的女兒,用你的血,用你的情,才能安全地拿起它。”
字跡在空中懸浮,然后像煙花一樣炸開,消失。
謝無涯站在那里,右手掌心被梭子刺穿,傷口在流血——這次是真正的血,鮮紅的,帶著淡金色光點的血。血順著梭身流淌,滴在地上,發出“嗒、嗒”的聲響。
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緊抿,眼神里的金色在劇烈波動,像是憤怒,像是痛苦,又像是……某種更深的、織云看不懂的情緒。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梭子,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笑聲嘶啞,干澀,像破舊的風箱。
“蘇檀……”他輕聲說,“你到死……都在算計我。”
他握住梭子,用力一拔。
梭子從他掌心抽出,帶出一蓬血花。傷口沒有愈合,反而在擴大——那些青色的針法紋路還在他手臂上蔓延,已經爬到了肩膀,開始往胸口延伸。紋路所過之處,皮膚下浮現出淡金色的契約符文,符文在與針法對抗,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冷水滴進熱油。
謝無涯退后兩步,身體搖晃。
他看了一眼織云,又看了一眼她懷里的傳薪,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梭子。
然后,他轉身。
步伐有些踉蹌,但很快穩住了。
“時間不多了。”他背對著織云說,聲音恢復了平靜,但能聽出一絲壓抑的痛苦,“你最好快點去記憶熔爐。在我破解針陣之前。”
他消失在廢墟深處。
留下織云跪在沙地上,抱著傳薪,看著地上那灘屬于謝無涯的血。
和她面前,懸浮在空中的、染血的蘇家織梭。
梭子在發光。
淡青色的光,溫潤,堅定,像母親的手,在黑暗中為她指出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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