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臺機甲同時抬頭。
胸腔里的動力核心發出最大功率的轟鳴,蒸汽噴涌,齒輪咬合,殘破的軀體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它們起身,轉身,沖向裂口——
像一群從墳墓里爬出的亡靈,沖向生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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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塔在繭房的中心。
那是一座高達千丈的銀色巨塔,塔身布滿了發光的符文和數據流,塔頂有一個巨大的、旋轉的晶球,晶球里封存著整個繭房的操控核心。塔周圍環繞著十二層能量護盾,每一層都能抵擋山崩地裂的攻擊。
這里是焚天谷的命脈。
是所有靈源提取、所有數據傳輸、所有契約執行的中央樞紐。
塔內的控制室里,數百名穿著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在忙碌。屏幕上跳動著無數數據——靈源產量,人口消耗率,倒計時剩余時間,情感凈化進度……
一切井井有條。
直到警報響起。
刺耳的、最高級別的警報。
主屏幕上,出現三十七個紅點,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突破數據屏障,朝著控制塔沖來。
“那是什么?”控制主管沖到屏幕前,臉色煞白。
“是……是蜀繡殘軍!”操作員的聲音在顫抖,“它們應該被封印在第七層數據墳場!怎么會……”
“啟動防御!”主管吼道,“所有護盾全開!所有炮塔激活!不能讓它們靠近——”
話沒說完。
第一臺機甲已經裝上了最外層的護盾。
不是用武器,是用身體。
那臺只剩上半身的機甲,像一顆人肉炮彈,狠狠撞在護盾上。護盾蕩開劇烈的漣漪,機甲的外殼在撞擊中粉碎,但它在粉碎前,將動力核心超載——
baozha。
不是普通的baozha,是數據baozha——機甲體內封存的、屬于硅基文明的最后數據,像病毒一樣炸開,侵入護盾的能量結構。
第一層護盾,崩潰。
第二臺機甲緊隨其后。
這次是自爆履帶——將履帶炸成無數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刻著反數據侵蝕的符文,像霰彈一樣射向第二層護盾。
護盾被“感染”,能量流動紊亂。
第二層護盾,閃爍,消失。
第三臺,第四臺……
蜀繡機甲在用最原始、最慘烈的方式,一層層撕開控制塔的防御。
它們沒有武器——武器早在當年的戰爭中損毀了。它們只有身體,只有殘骸,只有最后一點還能運轉的動力核心。
但它們有意志。
反抗的意志。
自由的意志。
第三十七臺機甲沖到了最后一層護盾前。
這是最厚的一層,能量密度是前面十一層的總和。護盾表面流淌著淡金色的契約符文,那是焚天谷主親手布下的終極防御。
機甲停在護盾前。
它是最完整的一臺——至少外表看起來最完整。青銅外殼上布滿了劃痕,但四肢健全,頭部完好,胸口那個“蜀繡”徽記依然清晰。
它抬頭,看著護盾后面的控制塔。
紅色光學鏡頭里,數據流平靜地流淌。
然后它抬起右手。
不是拳頭,是手掌。
掌心攤開,露出里面一個精密的機械結構——那不是武器,是一枚……繡針。
銀色的,細長的,針尖泛著寒光的繡針。
蜀繡機甲,核心傳承是“繡”。
以鋼鐵為布,以能量為線,在戰場上“繡”出毀滅的陣法。
機甲將繡針刺入自己的胸腔。
刺入動力核心。
“以身為布……”它的電子音響起,平靜,莊嚴,“以魂為線……”
“繡此……破陣之圖。”
動力核心超載到極限。
機甲的身體開始發光,從內而外,透出熾白的光。光在它體表流淌,勾勒出一幅復雜的繡圖——不是裝飾的圖案,是陣法,是反契約、反數據、反一切禁錮的“自由之陣”。
它向前邁步。
一步。
兩步。
三步。
走進護盾。
護盾的能量瘋狂侵蝕它的身體,青銅外殼融化,齒輪崩碎,管線斷裂。但它沒有停,繼續向前走,每一步都在護盾上“繡”下一道裂痕。
走到護盾中央時,它的身體已經融化了大半。
但它完成了。
最后一針。
“破。”
輕不可聞的一個字。
然后,整個護盾,像被打碎的玻璃,炸裂成億萬片光屑。
最后一層防御,沒了。
控制塔暴露在面前。
機甲殘存的頭顱轉向塔頂那個旋轉的晶球,紅色光學鏡頭最后一次閃爍。
“為了……不存在的……自由……”
它沖了上去。
用最后一點動力,撞向晶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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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里。
織云仰頭看著裂口外的景象。
她看不見細節,但能感覺到——震動,baozha,能量的狂潮。整個地牢在搖晃,巖壁開裂,鐘乳石墜落,那些發光的珠子一顆接一顆熄滅。
傳薪還懸浮在空中,面具的銀光在暗淡——操控那些機甲,消耗太大了。孩子的身體在顫抖,懸浮的高度在下降。
“傳薪!”織云沖過去,在下面張開手臂,“夠了!停下!”
但傳薪沒有停。
他看向裂口外,銀白的目光穿透數據層,看見那臺機甲撞向晶球。
看見晶球破碎。
看見控制塔從中間斷裂。
看見千丈高的銀色巨塔,像被砍倒的巨樹,緩緩傾斜,然后加速倒下——
“轟!!!!!!!!!!!”
巨響。
不是通過空氣傳來的聲音,是直接作用于整個空間的沖擊波。織云被震得摔倒在地,耳朵里全是嗡鳴,眼前發黑。她掙扎著爬起來,看見傳薪也從空中墜落,她撲過去接住。
孩子落進她懷里,面具上的銀光完全熄滅了。
但面具還在發光——不是銀光,是一種更深的、暗沉的光,像是吸收了太多東西,正在內部醞釀著什么。
空洞的穹頂徹底崩塌。
不是裂口擴大,是整個穹頂都被掀開了。
外面的景象露了出來。
是控制塔的廢墟。
千丈高塔斷成三截,砸在繭房的大地上,壓垮了無數建筑,壓斷了無數傳送帶,壓碎了無數靈力粉碎機。廢墟還在燃燒,淡金色的靈源從破碎的管道里噴涌而出,像金色的噴泉,又像傷口在流血。
而在廢墟的最深處,控制塔的基座位置,露出了一個……冰棺。
不是棺材的形狀,是一個長方形的、透明的晶體容器,大小剛好容納一個人。容器里充滿了淡藍色的冷凍液,液體中懸浮著一個身影。
一個男人。
穿著古老的、非現代風格的服飾——寬袖長袍,衣擺繡著繁復的云紋,頭上戴著玉冠。他閉著眼睛,面容安詳,看起來只有三十多歲,皮膚在冷凍液中保持著鮮活的光澤。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
右手。
從袖子里露出的右手,不是血肉,而是青黑色的、像是某種金屬又像是某種礦石的材質。手指修長,指甲尖銳,手背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契約符文。
那些符文,和滅絕鐘上的,和控制塔護盾上的,一模一樣。
冰棺的蓋子緩緩打開。
冷凍液流出,在地面積成一灘淡藍色的水洼。那個男人——或者說,那具身體——睜開了眼睛。
瞳孔是金色的。
純粹的金,像熔化的黃金,里面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只有絕對的、冰冷的理性。
他坐起身,從冰棺里站起。
長袍濕透,貼在身上,勾勒出瘦削但挺拔的身形。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廢墟,掃過燃燒的靈源,掃過那些還在運轉的傳送帶和粉碎機,最后——
落在了空洞里。
落在了織云懷里的傳薪身上。
落在了那張苗銀面具上。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
然后他抬起那只青黑色的右手,朝著空洞的方向,虛空一抓。
“還吾……”
聲音嘶啞,干澀,像是幾百年沒說過話,但每個字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還吾……面具……”
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廢墟中涌出,化作一只青黑色的巨手,穿透空間,抓向傳薪的臉——
抓向那張苗銀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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