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眼睛,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繭室的門無聲滑開。
織云走了出去,混入最近的一支隊伍。
沒有人注意她。排隊的人們眼神空洞,目光聚焦在虛無的某一點上,機械地邁著步子。織云低著頭,模仿他們的姿態,慢慢向前移動。
越靠近那些機械臺,甜膩的腥氣就越濃。現在她辨認出來了——那是血的味道。被抽出的鮮血混進罐頭膠質里,經過某種處理,掩蓋了原本的鐵銹味,卻掩蓋不住那股屬于生命底層的腥。
隊伍在縮短。
前面還有五個人。
四個。
三個。
織云的心跳在加快。她必須做點什么,不能真的被抽血,不能真的去領那個見鬼的記憶罐頭。她的目光落在前面一個女人的脖頸上——蘇繡項圈緊緊貼著皮膚,纏枝蓮紋在光線下流動。
也許……可以試試挑斷它。
靈絲雖然微弱,但挑斷一根繡線應該夠了。只要項圈斷開,會不會發生什么?這些人會不會醒來?
輪到她了。
織云走到機械臺前,臺后的“人”抬起空洞的眼睛,示意她伸出手腕。織云慢慢抬起右手,左手卻悄悄垂在身側,手腕上的靈絲無聲滑落,被她捏在指尖。
就在針狀儀器即將刺下的瞬間,她左手一彈!
靈絲如銀蛇般竄出,細得幾乎看不見,精準地刺向女人項圈上的一處針腳交接點——那是蘇繡里最脆弱的“藏針結”,只要挑斷這一處,整個纏枝蓮的脈絡就會松動。
絲線碰到了項圈。
然后,發生了織云萬萬沒想到的事。
項圈表面的纏枝蓮紋突然活了。
金色的蓮花瓣顫動,銀色的葉子舒卷,淡青色的枝蔓像真正的藤蔓一樣扭動起來,瞬間纏住了她的靈絲!那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纏繞——靈絲是虛無的,是靈力與情感的凝結,可那些繡紋卻像有生命般,死死“咬”住了絲線傳遞過來的那一點微弱的聯系。
更可怕的是,纏斗沿著靈絲反向蔓延。
織云想抽回絲線,已經來不及了。繡紋順著絲線“爬”了過來,速度極快,眨眼間就纏上了她的手腕、手臂、肩膀——
然后勒住了她的脖頸。
冰冷的觸感貼上皮膚。
織云低頭,看見自己的脖子上,憑空出現了一個蘇繡項圈。和那些排隊者的一模一樣——金色的纏枝蓮,銀色的葉,淡青的枝,針腳細密完美。
而項圈的內側,緊貼著她咽喉的那一面,有什么東西在微微發燙。
她顫抖著手,摸索著將項圈扭開一點,低頭看去。
那里繡著一行小字。
工整的蘇繡楷書,用的是她最熟悉的、母親教她的“雙面繡”針法,字跡在布料內層若隱若現
織云監制
四個字。
像四根燒紅的針,扎進她的眼睛。
織云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乳白色的光暈扭曲成旋渦,機械臺后的“人”的臉模糊成一片,排隊者的腳步聲、罐頭開啟聲、液體灌入聲……所有聲音都拉長、變形,變成尖銳的耳鳴。
她繡的?
這些囚禁了成千上萬人的項圈,是她繡的?
不可能。
記憶像破碎的鏡子,每一片都映出不可能的景象。她記得焚天谷的baozha,記得墜落的黑暗,記得醒來時空蕩蕩的力量……但不記得這個。絕對不記得。
可是那針法不會騙人。
“雙面繡”的“藏針結”處理方式,是她獨創的。母親教的是正統蘇繡,她在傳承基礎上做了改動,讓結頭更隱蔽,繡面更平整。這世上只有兩個人會這種手法——她和母親。
而母親已經……
“違規者。”
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
冰冷,機械,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織云抬頭。
繭室的穹頂高處,乳白色的光暈聚攏,凝成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是復雜的機械結構,無數細小的齒輪在轉動,虹膜上浮動著流動的數據流。那只眼睛緩緩轉動,視線鎖定在她身上。
“檢測到未登記個體嘗試破壞秩序構件。”機械眼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排隊者的腳步同時停下,所有人齊刷刷抬起頭,空洞的眼睛望向穹頂,望向織云。
“違規行為確認。”
“執行懲罰程序。”
機械眼的瞳孔深處,齒輪轉動的速度加快,數據流奔騰如瀑。織云感到脖頸上的項圈開始收緊,纏枝蓮紋像真正的藤蔓般勒進皮肉,溫熱的液體順著頸側流下。
但她沒有動。
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項圈內側那四個字,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嘶吼
誰用她的針法繡了這個?
誰把她的名字刻在了這囚籠的內壁?
“罰沒至親。”
機械眼冷聲宣判。
話音落下的瞬間,織云感到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攥得死緊,緊到她幾乎無法呼吸。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源自血脈連接的撕扯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被硬生生從她生命里剝離——
“傳薪……”
她嘴唇翕動,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然后世界徹底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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