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散了。
蕭玄踩著濕滑的青石階往上走。他穿粗布麻衣,背一只舊竹簍,斗笠壓得很低。山風掀開他額前一縷碎發,露出眉間一點朱砂痣。
醫仙谷外門立著兩塊石碑。左刻“懸壺濟世”,右刻“非請勿入”。
守門弟子攔住他。一人伸手:“來者何人?報上名號。”
蕭玄摘下斗笠,露出清俊面容。他聲音不高:“游方醫者,玄機子。”
另一名弟子打量他:“聽都沒聽過。有薦書嗎?”
“無薦書。”蕭玄從竹簍里取出一個青瓷小罐,“此為安神香丸,取遠志、茯苓、合歡皮三味,輔以松脂煉制。可寧心安魄,助眠不傷神。”
弟子接過,揭開蓋子聞了一下。香氣清冽,不沖不膩。
“你懂藥理?”弟子問。
“略知一二。”
“五味子歸經何屬?如何配伍可增效減毒?”
“歸肺、心、腎三經。配伍烏梅可斂肺止咳,配伍麥冬可滋陰生津,配伍甘草可調和諸藥。若治久咳虛喘,宜與五倍子同用;若治自汗盜汗,宜與浮小麥同用。”
弟子點頭。又問:“若遇寒濕痹痛,當用何方?”
蕭玄答:“獨活寄生湯加減。去細辛,加木瓜、伸筋草。若見舌苔厚膩,再加蒼術、厚樸。”
弟子不再多問。轉身對同伴說:“記名,玄機子,暫居外院三日。”
蕭玄拱手:“謝過。”
他隨引路弟子進谷。石階蜿蜒,兩側藥田整齊。田埂邊有人采藥,低頭彎腰,動作利落。
他沒看那些人。
他只看前方回春廊。
廊下一人提籃走過。
杏黃云紋襦裙,月白披帛。發間七根銀針,在日光下泛冷光。左眼尾一點朱砂淚痣,清晰可見。
蕭玄腳步未停,心跳卻慢了一拍。
他垂眸,掩住神色。
蘇挽月聽見動靜,抬頭望來。
她腳步一頓。
目光落在蕭玄臉上。
那張臉很陌生。可那身氣度,那說話時微微抬眼的姿態,還有眉間那點紅,像一根針,扎進她記憶里。
青州鎮口的藥堂,他替村民試水時蹲在井邊的樣子;瘟疫初起時,他撕開油布驗硝石的手;還有更早——京城別院里,他裝病躺臥,卻在她轉身時,攤開手掌,露出那根刻著“蘇”字的透骨針。
她指尖一動。
一根銀針滑入掌心。
她沒說話。
蕭玄走近幾步,停在三步之外。他語氣平和:“這位姑娘可是醫仙谷弟子?敢問膳堂方位,貧道腹中饑渴。”
蘇挽月收回視線。
她開口:“直行左轉便是。”
聲音很輕,但清楚。
蕭玄點頭:“多謝。”
她沒再看他,提籃往前走。裙裾掃過石階,帶起一陣淡淡藥香。
蕭玄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
他沒動。
右手緩緩探入袖中,摸到一根細長冰涼之物。
他沒拿出來。
只用指腹摩挲針尾那個“蘇”字。
引路弟子催了一聲:“玄機子,這邊請。”
蕭玄應聲,邁步跟上。
他被帶到外院西廂一間空屋。窗下一張木榻,墻角一只陶甕,桌上擺著粗瓷碗和竹筷。
弟子遞來一塊木牌:“三日內憑此出入外院。不可擅入內苑,不可靠近丹房、藏經閣、寒潭池。”
蕭玄接過:“明白。”
弟子走后,他關上門。
屋里安靜。
他解開竹簍,取出紙筆。鋪-->>開一張素紙,開始畫圖。
先畫外門位置,再標出回春廊、膳堂、藥田、西廂房。接著是幾處岔路,三座石橋,一座半塌的涼亭。
他畫得很快,線條干脆。
畫完,他在回春廊旁點了一個小點。
又在膳堂旁點了一個小點。
最后,他在寒潭池位置停頓片刻,沒畫點,只寫兩個字:禁入。
他放下筆,從懷里取出一枚銀針。
針尾朝上,放在紙邊。
他盯著看了很久。
然后收起。
他起身,打開門,走出去。
路上遇見兩名藥童,正抬著竹筐往丹房方向去。筐里堆滿干枯的紫蘇葉。
他繞開他們,走向膳堂。
膳堂門口站著幾個外門弟子,正在分發粗面餅。每人一塊,排成一列。
蕭玄站到最后。
輪到他時,發餅的弟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