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弘上前一步,沉吟道:“回王爺,自前歲阿魯臺攛掇其南下掠邊遭挫,其部已傷了些元氣。更兼這幾年來,其三衛內部為草場、丁口之事紛爭不斷,彼此猜忌,難以合力,遠非永樂朝那個能在塞外呼嘯聚散、令朝廷側目的兀良哈了。”
他稍作停頓,繼續分析道:“反觀我方,薛都督乃沙場老將,用兵向來持重,不求奇功,但求無過。曹義、譚廣諸將,亦是久鎮邊陲、熟知虜情的宿將。此次朝廷調集京營精銳,輔以邊軍,在兵力、糧餉、器械上皆占絕對優勢。只要前線指揮不出現大的紕漏,穩扎穩打,步步為營,此戰勝算當在七成以上。即便難以一舉覆其巢穴,重創其青壯,迫使其部遠遁蟄伏數年,當無問題。”
王斌也補充道:“末將亦同此見。兀良哈騎兵雖悍,然攻堅能力不足,我軍依托邊墻險隘,步步為營,勝算極大。”
朱高煦微微頷首,將手中那枚黑色小旗隨手擲回沙盤,發出“嗒”的一聲輕響。“七成勝算……嗯,足夠了。既然如此,我們更不必畫蛇添足,徒惹一身騷。”
他抬起眼,目光掃過韋弘與王斌,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傳令下去。北疆之事,我軍一概采取‘靜觀’之策。‘聽風閣’漠北站及各邊鎮暗樁,任務唯有二:一,嚴密監控戰事每一環節,收集薛祿部戰術得失、兀良哈真實戰力、朝廷后勤調度、乃至各方勢力微妙反應之詳盡情報,事無巨細,皆需記錄在案,以為我‘礪刃谷’新軍日后演練、推演之絕佳教材;二,確保我方所有人員及隱秘渠道絕對安全,嚴禁任何形式的主動介入、助戰或干擾,違令者——以叛國通敵論處,立斬不赦!”
“王爺明見!”韋弘與王斌心頭一凜,齊聲應道。他們徹底明白了王爺的深意:此刻的沉默,是為了將來更響亮的驚雷。
“可是王爺,”王斌仍有最后一絲疑慮,“若……萬一戰事出現意想不到的波折,譬如薛都督受挫,或是兀良哈使出什么詭計,危及大局……我們當真坐視不理?”
朱高煦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理智:“意外?若朝廷連這等實力的兀良哈都收拾不了,那只能證明朱瞻基和他用的這些人,不過是一群庸才!至于危及大局……放心,兀良哈還沒那個本事一口氣飲馬黃河。就算真有什么閃失,朝廷底蘊猶在,最多傷些皮毛,動搖不了國本。反而……”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深邃難測的光芒:“反而,若朝廷此次受些小挫,讓龍椅上那位好好清醒清醒,知道這江山坐得并非那般安穩,知道邊患之烈、武備之重,或許……對他,對這大明天下,未必全是壞事。至少,能讓他更倚重武將,更重視邊防,對我們未來的計劃,說不定還有意想不到的益處。”
韋弘聞,眼中露出嘆服之色:“王爺深謀遠慮,臣等不及。如此,我等便靜觀其變,借此良機,既錘煉‘聽風閣’偵查之能,亦讓‘礪刃谷’將士,透過這場實戰,觀摩學習,知己知彼。”
“正是此理。”朱高煦走到那扇偽裝極好的通氣窗前,望著窗外被分割成狹長一片的天空,天際有流云掠過,“告訴谷中的小子們,瞪大眼睛看,豎起耳朵聽!真正的戰爭,不只是兵刃碰撞,更是國力、謀略、情報、后勤的全方位較量。薛祿此戰,便是我給他們請來的一位難得的‘老師’。學費,由朝廷來付,我們,只管學好本事。”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墻壁,投向了遙遠的北方,語氣變得幽遠而堅定:“我們要做的,是繼續磨利我們的爪牙,積蓄我們的力量。兀良哈……不過是塊磨刀石。真正的猛虎,還在后面等著我們。”
密室中再次陷入沉寂,但那股凝滯的張力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深沉、更為堅定的等待。樂安這頭潛藏在深淵下的巨獸,收斂了因烽火而躁動的氣息,將目光從眼前的戰局移開,投向了更遙遠的、注定要由它來扭轉的國運驚變。靜觀其變,礪刃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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