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心既起,便再難遏制。朱瞻基猛地睜開雙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殺意。他不再是那個剛剛為朝爭勝利而志得意滿的年輕皇帝,而是一個被巨大的不安全感所驅使、決心用最徹底的手段鏟除一切潛在威脅的專制君主。
然而,理智尚存的一絲清明,讓他沒有立刻發作。殺一個庶人容易,尤其是被圈禁的罪宗。但如何殺,才能干凈利落,不落人口實,不引起朝野物議,不損害他“仁德”的聲名?畢竟,朱榑是太祖血脈,是他的叔祖,無故暴卒,總會惹人猜疑。尤其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剛剛經歷了廢后風波,又值北疆用兵,若再傳出齊王死于非命,那些本就對他心存不滿的文官清流,會如何借題發揮?天下人又會如何看他這個皇帝?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鋒利、聽話、隱秘、且能做得如同“天譴”般的刀。這把刀,不能是鳳陽當地的官員,他們關系盤根錯節,容易走漏風聲。也不能動用常規的錦衣衛系統,人多眼雜。他需要一個絕對忠誠、只效忠于他一人、并且擅長處理此類“陰私”之事的心腹。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那封密報上署名的地方——錦衣衛指揮僉事趙破虜。南京逃亡路上的生死與共,鮮血與忠誠鑄就的情誼,讓趙破虜成為了他手中最隱秘、最鋒利的一把“暗刃”。此人不僅武藝高強,心思縝密,更重要的是絕對可靠,專門替他處理那些最見不得光、最需要隱秘的事情,尤其是監控樂安漢王這等頭等機密。
朱瞻基沒有再猶豫。他取過一張空白的特制箋紙,提起朱筆,蘸飽了墨,眼神一厲,筆走龍蛇,在箋紙上寫下了一行冰冷徹骨、卻又語義極其隱晦的朱批:
“鳳陽高墻內之朽木,著爾親往,慎處之。務須根除頑藁,不使復萌。事畢速返,不得有誤。”
寫罷,他放下筆,拿起箋紙,輕輕吹干墨跡。這寥寥數語,未提齊王之名,未殺戮之事,但“根除頑藁”、“不使復萌”八字,對于趙破虜這樣的心腹而,意思已再明白不過。
他取過一個小巧的金匣,將箋紙放入,鎖好,蓋上自己的隨身小璽。
“王瑾!”他沉聲喚道。
司禮監大太監王瑾應聲而入,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
“將此匣,以最快速度,密送鳳陽錦衣衛指揮僉事趙破虜。”朱瞻基將金匣遞過,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森然。
王瑾雙手接過金匣,觸手只覺冰涼沉重。他雖不知匣中具體內容,但皇帝此刻的神情語氣,以及“鳳陽”、“趙破虜”這幾個關鍵詞,已讓他猜到了七八分。他心頭劇震,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只是深深躬身:“奴婢遵旨,定萬無一失。”
看著王瑾悄無聲息退出的背影,朱瞻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但隨之而來的,并非輕松,而是一種更深沉的疲憊與空虛。他走到窗前,推開一絲縫隙,冰冷的夜風瞬間涌入,讓他打了個寒顫。
窗外,月色晦暗,星光稀疏。整個紫禁城籠罩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他知道,自己剛剛下達了一個冷酷的命令,一個可能永遠無法見光的命令。為了太子的未來,為了江山的穩固,他必須如此。任何可能威脅到國本的因素,都必須被無情地清除。
“不要怪朕……要怪,就怪你們生在了帝王家,卻又不甘于命運……”他對著虛空,低聲自語,仿佛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祭奠那即將消逝的、同源的血脈。
然而,朱瞻基絕不會想到,他這自認為隱秘至極、旨在“不留后患”的殺著,幾乎在他將金匣交給王瑾的同一時刻,其核心內容就已經被樂安漢王府“聽風閣”潛伏在宮中最頂層的暗樁,以某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截獲,并正以比六百里加急更快的速度,傳向樂安。
歷史的車輪,正在他這充滿猜疑與殺意的推動下,朝著一個他既渴望又恐懼的方向,轟然駛去。而那雙隱藏在樂安深淵之中的眼睛,正冷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等待著最佳時機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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