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荒原,月冷星稀。
一支龐大的騎兵隊伍,如同沉默的暗流,在起伏的丘陵與干涸的河床間悄然疾行。五千精銳騎卒,人銜枚,馬摘鈴,馬蹄包裹厚布,最大限度地消弭著行軍聲響。隊伍前方,武安侯鄭亨與都督僉事郭義并轡而行,面色凝重,不時對照著手中的一份地圖。他們的向導,正是那自稱“灰雁部”的頭目和幾位骨干,其余被留在軍營。
時間回溯至一日前,鄭亨領受帥令后,第一時間便提審了“灰雁部”頭目。
軍帳內,火把噼啪作響。鄭亨目光如炬,盯著眼前這位面色黝黑、眼神卻透著一股與落魄牧民不符精悍的漢子。
“元帥軍令已下,著我部迂回敵后。你部既誠心歸附,愿為向導,現在,將你所知的、通往阿魯臺老營側后的隱秘路徑,詳詳細細,給本侯畫出來!”鄭亨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頭目眼神下意識地閃爍了一下,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搓著手,語間有些支吾:“將軍…這個…小路艱險,多是祖輩口口相傳,這…這詳細地圖…”
鄭亨冷哼一聲,一拍案幾:“嗯?莫非你之前所,皆是虛妄?欺瞞元帥,可是死罪!”他身后的親兵手按刀柄,上前一步,帳內氣氛瞬間肅殺。
頭目臉上掠過一絲“慌亂”,連忙擺手:“不敢!不敢!將軍息怒!只是…只是…”他似在艱難權衡,最終仿佛下定了決心,咬牙道:“罷了!既已投效天朝,便該竭誠以報!只求將軍…日后在元帥面前,多多為我部美,那草場牛羊…”
鄭亨面色稍霽:“放心!元帥一諾千金!只要你等真心效力,助大軍破敵,答應你們的,絕不會少!”
頭目這才仿佛吃了定心丸,重重點頭:“好!”他小心翼翼地,從貼身的破皮襖最內層,摸索出一卷頗為骯臟、邊緣磨損的羊皮紙,遞了上來。羊皮紙上不僅沾著油污,更有幾處深褐色、疑似干涸血跡的斑點,以及一些零星的、像是被火炭灰燼燙染的痕跡,顯得年代久遠,歷經滄桑。
鄭亨接過地圖,展開一看,心中先是一驚,隨即疑竇頓生。
驚的是,這地圖繪制得異常詳盡!山川走向、河流水源、戈壁灘涂、可供大軍通行的谷地、需要小心繞行的流沙區、甚至一些極小規模的廢棄烽燧和牧民冬窩子,都標注得清清楚楚。其精細程度,遠超大軍中那些年代久遠、誤差不小的舊式輿圖。
疑的是,正如張輔所料,經過與軍中舊圖及最新斥候回報的反復比對,這張圖在絕大部分區域驚人的一致甚至更優,但偏偏在一兩處關鍵隘口和可供選擇的路徑旁注上,存在著細微卻關鍵的偏差!舊圖標示可通行的緩坡,此圖旁注了“流沙險”;舊圖標注的一處季節性河流渡口,此圖卻指向了下游另一處看似更平緩、卻要多繞半日路程的淺灘。
“這…”鄭亨眉頭緊鎖,立刻將情況連同地圖摹本,通過快馬緊急報回中軍大帳。
…
中軍大帳內,燭火通明。
張輔看著鄭亨送來的急報和地圖比對結果,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帳內諸將,包括薛祿,都屏息凝神,等待著主帥的決斷。
“地圖詳盡遠超預期…關鍵處卻有偏差…”張輔低聲重復著,腦海中瞬間閃過諸多念頭和線索:
這地圖若是假的,何必繪制得如此精細、與舊圖大部分吻合?畫一張完全錯誤的豈不更省事?
這“灰雁部”眾人,彪悍精干,不似尋常饑民…
他們對“方便面”那過于迅速的適應…
進獻“方便面”的天津商人孫敬修…
那支在南京至北京途中,以及臨清案、石佛口案中若隱若現、手段高超、意圖不明的“神秘力量”…
“方便面…‘灰雁部’…過于適應…”他再次低聲自語,那幾個看似不相關的線索,在他精于謀略的大腦中瘋狂碰撞、串聯。
“孫敬修…天津衛…廣源號…”他又想起了那個商人。難道這“灰雁部”,這地圖,這方便面,都與那支神秘力量有關?他們是在幫朝廷?幫陛下?可為何要如此隱秘?甚至不惜制造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