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死寂被金屬砸地的悶響粗暴撕裂。
“磐石”腳邊的巨大行囊,因剛才那陣源自穹頂水晶的詭異共鳴漣漪和他自身瞬間的本能緊繃,被肌肉賁張的小腿無意中碰倒,側翻在地。幾件精心偽裝、此刻能量印記卻被“厄難水晶”碎片攪得紊亂不堪的“古物”,從未來得及收緊的囊口滾落出來,在深灰色絨毯上發出不體面的磕碰聲。一塊模仿“星黯鋼”色澤的金屬板邊緣甚至磕出了細小的缺口,露出里面暗淡的廉價合金。
這聲音在落針可聞的觀星室里,不啻于一聲驚雷。
然而,此刻已無人關心這小小的狼狽。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牽引,死死吸附在尼克萊懷中透出的那點微弱卻執拗的星光上,更吸附在“守墓人”那雙首次出現明顯波動的星云之眼,以及他口中吐出的、那石破天驚的兩個詞上:
“‘搖籃’的回響……‘觀測塔’的‘共鳴信標’?”
聲音不再平穩,那低沉古老的語調里,糅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異,一絲塵封記憶被觸動的恍惚,還有一絲……冰冷刺骨的審視。
“搖籃”?“共鳴信標”?尼克萊的腦海在“目標”維克多出現的震驚和此刻身份暴露的危機中瘋狂運轉,試圖解讀這兩個聞所未聞、卻讓“守墓人”都為之動容的詞匯。他懷中掛墜的滾燙和星光,無疑指向陳維和第九回響。而行囊里“厄難水晶”碎片的異動,難道就是所謂的“共鳴信標”?這東西是他多年前一次邊境任務的意外收獲,因其極度不穩定和難以解析的能量特性被封存,從未與“觀測塔”或“搖籃”這類概念聯系過!
空氣凝固了。先前拍賣進行時那種冰冷的、利益權衡的寂靜,此刻變成了另一種更加危險、更加叵測的沉默――那是獵食者們發現意外闖入的、攜帶奇異氣息的獵物時,短暫的評估與躁動。
衣著考究的紳士停止了把玩紅寶石戒指,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嘴角那標準化的社交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密的、不帶感情的計算。霧中的身影輪廓波動得更加劇烈,仿佛內部有無數意識在激烈爭論。高大紋身的壯漢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這一次,落在了尼克萊和那滾落行囊上,斧刃上的暗褐色污漬似乎更刺眼了些。灰色斗篷下,傳來一聲極輕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吸氣聲。
而懸浮在能量容器中、剛剛被揭示為“標的”的維克多教授,似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守墓人”話語中蘊含的沖擊力,緊閉的眼皮下,眼球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灰敗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仿佛在艱難地消化著外界的信息。
尼克萊感到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衫,緊貼皮膚,冰冷黏膩。但他多年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強迫他以一種近乎冷酷的鎮定,維持著臉上那混雜著驚愕、茫然與一絲被冒犯的“收藏家”表情。他緩緩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衣襟內透出的、正緩緩黯淡下去的星光,又抬起頭,迎向“守墓人”那仿佛能洞穿靈魂的星云之眼。
“尊敬的‘守墓人’閣下,”尼克萊開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和困惑,還有一絲黑市老手面對意外指控時的不悅,“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這枚小掛墜,不過是我在南方某個廢墟里撿到的舊物,覺得樣式奇特才一直帶著。至于‘搖籃’、‘信標’……請恕我孤陋寡聞。我們此行,只是為了尋求有價值的古代星象遺物和知識,對閣下提到的這些……并無了解。”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嚴厲地制止了身后“鷹眼”和“渡鴉”任何可能暴露緊張或敵意的細微動作。“磐石”則沉默地彎下腰,開始面無表情地將散落的“古物”一件件撿回行囊,動作沉穩,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無關緊要的意外。
“哦?是嗎?”“守墓人”的聲音恢復了大部分平靜,但那股冰冷的審視感并未消退。他的目光在尼克萊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磐石”正在收拾的行囊,尤其是在那幾件能量紊亂的“古物”和行囊深處略微停留。“巧合總是如此……令人玩味。一件帶著‘搖籃’獨特回響印記的掛墜,一件能與‘觀測塔’古老結構產生定向共鳴的‘雜質’……同時出現在一群聲稱只為‘星象遺物’而來的陌生人身上。”
他微微抬起枯槁的手,指向能量容器中的維克多:“而這位‘載體’畢生研究的禁忌課題,恰恰與‘搖籃’和‘觀測塔’的核心秘密息息相關。諸位……真的只是‘碰巧’嗎?”
話語如同冰冷的蛛絲,將尼克萊一行人與維克多、與那些禁忌詞匯無形地捆綁在一起。觀星室內的氣氛更加詭異,那些沉默的競拍者眼中,評估與算計的光芒越來越盛,甚至隱隱透出貪婪。如果尼克萊他們真的與這些傳說中的秘密有關,其“價值”恐怕遠超一件被禁錮的“活體信息載體”!
“或許,‘沙龍’今晚的競拍,需要一點……小小的變奏。”衣著考究的紳士忽然開口,聲音圓滑,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他輕輕撫摸著紅寶石戒指,“既然出現了如此有趣的‘關聯品’,我提議,將這兩項‘標的’……進行關聯競拍。或者,請這幾位新朋友,為我們額外提供一些……關于他們身上這些‘小玩意兒’的補充信息,作為競拍的……添頭?”
霧中的身影發出模糊的附和:“附議。信息,有時比實體更有價值。”
高大壯漢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身旁的戰斧斧柄,靛色圖騰在冷光下微微蠕動。
這是一種更陰險的逼迫。將尼克萊他們拖入拍賣,要么暴露更多秘密,要么被卷入對維克多的爭奪,無論哪種,都意味著徹底暴露和難以預估的風險。
尼克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單純的否認和偽裝已經不夠了。“守墓人”起了疑心,其他競拍者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他們被困在了這個冰冷的觀星室里,四周是虎視眈眈的未知強者,腳下是深不見底的秘密漩渦。
他必須破局,立刻!
電光石火間,尼克萊做出了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決定。他不再試圖完全掩飾,而是順著對方的“懷疑”,半真半假地拋出一個更具誘惑力、也將水攪得更渾的“餌”。
他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掙扎、權衡,最終仿佛下定決心的復雜表情,長嘆一聲:“罷了……既然被閣下看穿部分,再隱瞞也無意義。”他稍微松開衣襟,讓那枚古樸的、此刻星光已完全內斂的掛墜更清晰地顯露出來,“此物確非尋常。它是我家族傳承之物,據先祖殘留手札提及,可能與某個失落已久的、被稱為‘守望之眼’的古老觀測所有關。我們此行,確有探尋其淵源之意。”
“守望之眼”……這是一個在秘序同盟某些絕密記載中,與“守夜人”前身組織相關的模糊代號,真偽難辨,但足夠古老和神秘,正好與“搖籃”、“觀測塔”這些詞匯的語境搭上邊,又不會立刻暴露陳維和第九回響的核心秘密。
他頓了頓,目光看向能量容器中的維克多,眼神刻意流露出一種“收藏家”看到珍稀研究樣本時的熾熱與遺憾:“至于這位維克多?蘭斯先生……我們確實聽聞過他的大名,知曉他在某些禁忌領域的研究。若真如閣下所,他的記憶與‘觀測塔’等秘密有關,那其價值……確實難以估量。”
他巧妙地將自己“探尋家族遺物淵源”的目的,與維克多研究的“禁忌領域”和“觀測塔秘密”聯系起來,制造出一種“我們對此有興趣,但并非直接為他而來”的模糊印象。同時,又承認了維克多的價值,將自己置于一個潛在競拍者的位置,而非營救者。
這番話,虛虛實實,既回應了“守墓人”的質疑,又拋出了一個更宏大、更虛幻的“家族遺物”背景,暫時轉移了焦點,也為自己可能的出價或進一步行動留下了余地。
果然,“守墓人”星云般的眼睛微微閃爍,似乎在評估他話語中的真偽。其他競拍者的目光也更多地在尼克萊的掛墜和維克多之間游移,貪婪中多了一絲慎重――如果尼克萊背后真有一個掌握著“守望之眼”秘密的古老家族,其潛在能量和可能牽扯的麻煩,就需要重新考量了。
衣著考究的紳士推了推金絲眼鏡,嘴角重新勾起那標準的、冰冷的微笑:“有趣的淵源。那么,這位先生,對于眼前的‘標的’,您是否有意出價?按照‘守墓人’閣下剛才的起拍要求,一千寂靜金幣,或者……等值的、關于‘橋梁’、‘鑰匙碎片’或‘觀測塔最終協議’的信息。您……有嗎?”
壓力再次回到尼克萊身上。錢,他沒有那么多。信息,他更不能給。
就在尼克萊大腦飛速運轉,思考如何應對這近乎絕境的競價要求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