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的冬雨，帶著一股透進骨子里的濕冷。
昌明工廠的三號成品庫，此刻就像一座巨大的鋼鐵墳墓。三千臺嶄新的“凌云”整齊排列，車身上蓋著防塵罩，在慘白的探照燈下，像是一排排沉默的士兵。
倉庫大門轟然洞開。
寒風灌入，卷起地上的塵土。
幾十個裹著羽絨服、扛著攝像機的人涌了進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個在網上罵得最歡的“毒舌老李”。他今天特意戴了一副金絲眼鏡，手里拿著個測漆儀，脖子上掛著個分貝儀，裝備倒是挺齊全，一臉“我是來打假”的正義凜然。
在他身后，是那個曾經退訂又被請回來的寶馬前車主，李明。他縮著脖子，眼神復雜地看著這些車。心里既有期待，又有害怕——怕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個笑話。
“各位，歡迎來到昌明的停尸房。”
毒舌老李對著鏡頭，還沒開始就先陰陽怪氣了一句，“看來傳不虛啊，這么多車積壓在這里，嘖嘖嘖，這得多少錢？幾個億？這要是賣不出去，也就是一堆廢鐵。”
直播間里，彈幕瞬間刷屏。
這就是那個所謂的內鬼車？看著也沒啥區別啊。
廢話，外觀能看出啥？這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坐等老李實錘！要是敢作假，老子立馬取關！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
周致遠從兩排車中間走了出來。
他沒穿西裝，也沒穿那種為了作秀而特意換上的嶄新工服。他身上那件藍色的連體工裝，袖口磨白了，膝蓋處沾著黑色的油污，那是他在車間里摸爬滾打了幾天的痕跡。
但他站在那里，腰桿筆直，眼神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李老師，來了？”
周致遠沒接他的話茬，只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既然來了，就別光看。動手吧。”
“動手？”老李愣了一下，“動什么手？”
“這三千臺車。”
周致遠指了指身后那片浩瀚的車海，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這三千顆白菜”。
“您可以隨意挑一輛。任何一輛。”
“挑出來，我們把它——拆了。”
“拆……拆了？”李明在旁邊聽得心驚肉跳，“周總，這可是新車啊！三十多萬呢！”
“車造出來就是讓人用的，也是讓人驗的。”周致遠笑了笑，“如果不拆開看看，怎么知道里面裝的是良心，還是黑心棉呢？”
他轉頭看向毒舌老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老師，您是專家，您來挑。省得別人說我提前準備了道具車。”
老李的眼皮跳了跳。他做自媒體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么硬氣的廠家。一般遇到這種事，廠家都是塞紅包、請吃飯，求著他嘴下留情。
但這周致遠……有點邪性。
“好！既然周總這么大氣，那我就不客氣了！”
老李心一橫，拿著手電筒就鉆進了車堆里。他專門往角落里鉆，往那些積灰最厚、看起來最不起眼的地方找。
足足轉了十分鐘，他指著最里面、靠著墻角的一輛黑色“凌云”。
“就這輛！我看它上面的灰挺厚，應該是最早下線的那批吧？”老李冷笑，“這種早期批次，問題肯定最多。”
“行。”
周致遠沒有任何猶豫，揮了揮手，“叉車！”
“轟隆隆——”
一輛叉車開了過來，直接把那輛嶄新的“凌云”叉到了倉庫中央的空地上。
緊接著，幾個拿著氣動扳手和切割機的工人圍了上來。
“慢著！”
周致遠突然喊停。
“在拆之前，咱們先驗驗那個傳說中的剎車隱患。”
他親自拿著一個手電筒，把車升了起來。
“李老師，您來看。”
周致遠指著底盤后方的剎車分泵油管接口。
高清攝像機立刻懟了上去。
在大屏幕的特寫鏡頭下，那個金屬螺母上，有一道極其細微的、被重新擰動過的痕跡。而且，防松標記線明顯錯位了大概30度。
“看到了嗎？”周致遠的聲音很冷，“這就是那個內鬼干的好事。”
現場一片嘩然。
真的有！
這不是公關借口，這是真的有人在搞破壞！
李明只覺得后背發涼。這要是沒發現，這車交到他手里，跑高速上來一腳急剎……后果不敢想。
“周總，這車……真的有問題？”老李也愣住了，他本來以為這是昌明為了掩蓋產能不足編的瞎話。
“有。”周致遠坦然承認，“但這輛車，既然被我們封存了，它就不會流向市場。”
“我們花了五天時間，復檢了所有三千臺車。一共找出了27臺被動過手腳的。”
“這輛，就是其中之一。”
周致遠看著鏡頭，眼神堅定。
“我們不回避問題，也不掩蓋丑陋。這就是為什么要推遲交付。因為——人命關天。”
直播間里的彈幕風向開始變了。
臥槽，真的有內鬼？這也太嚇人了！
有一說一，這態度可以。換別的車企早就偷偷修好或者賴賬了。
周總是個狠人啊，敢拿有問題的車直播。
但這還不夠。
光證明有內鬼，只能說明管理有漏洞，不能證明車本身沒問題。
“問題驗完了。”
周致遠從工人手里接過一把巨大的工業切割機，插上電源。
“嗡——”
砂輪飛速旋轉，發出令人牙酸的嘯叫聲。
“接下來，咱們看看這車的骨頭，到底硬不硬。”
“李老師，您不是說我們偷工減料嗎？說我們是脆皮車嗎？”
周致遠提著切割機，走到車的a柱旁邊。
“咱們切開看看！”
話音未落，火花四濺！
“滋滋滋——！！！！”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徹整個倉庫，橘紅色的火星像噴泉一樣爆發出來，濺在周致遠的護目鏡上。
現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往后退了一步。
太暴力了！太硬核了！
這哪是發布會？這簡直就是拆遷現場！
足足切了五分鐘，那個看似纖細的a柱才被切開了一個口子。
周致遠關掉切割機，摘下護-->>目鏡，指著那個切口。
“李老師，把你的微距鏡頭拿過來。”
鏡頭推進。
切口處，露出了里面層層疊疊的金屬結構。最里面的一層，呈現出一種獨特的紫銅色光澤。
“這是什么鋼？”老李有些拿不準，他雖然毒舌，但在材料學上也就是個半吊子。
“這是熱成型硼鋼。”
周致遠敲了敲那塊金屬，發出清脆的“當當”聲。
“抗拉強度1500mpa。這是造潛艇用的材料。”
“您再看這個厚度。”周致遠拿過游標卡尺，一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