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屠龍之術賈文和一個玩陰謀的,突然間客串了一把熱血刺客,效果立竿見影。一萬個道理都未必能說服的廖群玉,被一把錯刀給說得心服口服,當即趕到宋國館邸,通過官方渠道傳訊臨安,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順利說服賈師憲,由其舉薦寶鈔局主事,工部員外郎程宗揚為唐國正使,通問昭南事宜。
    宋國行事向來拖遝,但賈太師親自出面,自是不同。更何況昭南的戰爭威脅正打中宋國的軟肋,在臨安造成的震蕩比外界想像得更加劇烈。有道是病急亂投醫,宋國上下一片惶恐,正情急間,突然有人挺身而出,主動為國分憂,朝廷百官無不額首稱慶,根本無人質疑程宗揚僅僅只是個寶鈔局主事,能不能擔當起如此重任。
    剛過午時,童貫便趕到程宅,口傳圣諭:寶鈔局主事,工部員外郎程宗揚忠敏勤敬,可當重任,特授禮部侍郎,差赴唐國,充任通問計議使,全權處置對唐國事務,及與昭南交涉各項事宜。
    代宋主傳完口諭,童貫立馬趴下來,規規矩矩地叩首施禮,“恭喜程主事,升任禮部侍郎!”
    程宗揚打趣道:“沒跟你商量,就搶了你的正使職位,抱歉抱歉。”
    “小的豈敢!”童貫爬起來道:“不瞞程侍郎,聽聞昭南起兵,小的魂都快嚇飛了,要不是程侍郎出面接下重擔,小的早就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是好。”
    童貫一邊奉承,一邊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正使符印、節杖等物,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小貫子如此知情識趣,讓程宗揚省了不少事。不過童貫也不是全無所得,在新的任命中,他被正式任命為副使。雖然由正轉副,但他的正使原本只是應付唐國的權宜之計,這個副使卻是實打實被朝廷認可的。這次與昭南的談判如果順利完成,更是一份天大的功勞。因此童貫不僅毫無怨,反而愈發殷勤,只盼著能抱緊程侍郎的大腿,好分得一份功勞。
    從工部轉到禮部,品級由七品的員外郎直接升到從三品的侍郎,可謂一步登天。不過這玩意兒在宋國沒個卵用,禮部侍郎只是官稱,具體差事還要看差遣,自己的差遣就是個臨時設置的通問計議使,差事辦完也就沒了。
    不過升官總算好事,起碼不再被人稱為程員外了,程宗揚心懷大暢,當即由賈文和草書一封,致函昭南正使申服君,邀其在唐國的鴻臚寺舉行正式會晤,對雙方關心的一系列事務進行深入坦誠的探討,在確保和平的前提下,盡雙方一切努力解決目前存在的糾紛,達成共識。
    廖群玉沒有留下來等待談判的結果,得知圣諭已至,他便與劉詔一道離開長安,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臨安。
    高智商帶著富安將廖群玉送到灞橋,鄭重其事地把那份皇圖天策府的錄取通知書交給他,讓他轉告自家便宜老爹,往后這就是高家的傳家寶,務必找最好的書畫圣手,不惜錢銖,按最頂級的檔次把它裝裱好,掛在祠堂里,好讓高家列祖列宗都高興一下,看看自己這個便宜得來的子孫有多爭氣。
    順便讓高俅寄一份家產的帳目過來,高智商要檢查一遍,看老爹有沒有趁自己不在家,偷偷把自己要繼承的家產給敗光。
    城外已經雪深尺許,廖群玉身披蓑衣,懷揣著那只關系到自家主公的生死榮辱,乃至大宋興衰存亡的錦囊,絲毫不覺寒冷。
    在灞橋的望天犼下,廖群玉向著長安城遙遙一拜,然后翻身上馬,拱手對高智商道了一句,“衙內保重!”然后冒雪沖風,打馬而行,與劉詔一道,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正月初七,辰時。
    長安,皇城。鴻臚寺,禮賓堂。
    大堂上設著茵席、漆幾,東西各一,相距五步,形制、方位完全相同,以示雙方地位對等。
    鴻臚寺少卿段文楚居中而坐,作為雙方的見證,他面前未設幾案,只手持笏板,正襟危坐。
    新授的宋國正使坐東朝西,背后是降為副使的童貫等一眾宋國官員。宋人起居慣用高背胡床,但此時眾人一律席地跪坐。畢竟今日會晤的昭南人慣于跪坐,他們若是還用座椅,雙方會面時一高一下,一坐一跪,那場面……大伙兒就不必談了,直接開打便是。
    好在會晤地點是在唐國的鴻臚寺,席、椅兼有,雙方共同采用唐國的坐具,倒是回避了座席制式可能引起的紛爭。
    “君上。”宋國正使,禮部侍郎程宗揚首先開口致意。
    申服君頭戴高冠,寬大的長袖羽翼般鋪開,腰背挺得筆直,猶如一柄高古樸拙的長劍,寒氣逼人。
    見申服君冷著臉沒有開口的意思,程宗揚笑容不變,繼續說道:“昭南與宋國是山水相連的睦鄰,雙方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友好而密切的交往,是彼此可以充分信任的好鄰居,好伙伴。我方每年都要花費巨額資金,從昭南,尤其是君上的封地采購大量物品。”
    程宗揚拿出一疊寫滿字跡的紙張,“我這里有一份數據,單是去年,僅筠州等地的糧行,就向貴方采購糧食超過三百萬石,交易額達七十萬金銖以上。可以說,我們雙方的交往和友誼源遠流長,根深蒂固,建立在平等互利基礎上的貿易往來同樣源遠流長,彼此有著共同的利益和……”
    申服君蒼老而冰冷的聲音響起,“交出張亢的人頭。不然則戰。”
    “我想我們之間有一些誤會。”程宗揚誠懇地說道:“聽聞貴方境內出現的流寇傷人事件,我方表示極度震驚,對此高度重視,嚴重關切,同時向遇難者表示沉痛的哀悼和誠摯的慰問。為解決雙方可能存在的誤會和矛盾,維護來之不易的和平,朝廷特命我為通問計議使,全權負責與貴方的交涉事宜。第一步,我建議,雙方立即成立聯合工作組,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進行徹查。我方將秉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盡一切努力查明真相,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冤枉一個好人。”
    申服君冷冷道:“汝等虛堆砌,拖延時日,只是癡心妄想。我昭南六軍齊發,不日便當揮師北上。”
    說著申服君拂袖而起,談判尚未開始,便宣告破裂。
    “君上暫且留步!”程宗揚起身叫道:“我這里有個一攬子解決方案!無論事后證明事件是否與我方有關,都能最大程度保障貴方的利益……”
    “身兼兩國正使?”李昂放下書卷,笑道:“這位程侯也是奇人。”
    鄭注道:“聽聞他是宋國太皇太后的外甥,素有理財之能,宋國如今推行的紙鈔,就是由他一手打理。”
    李昂道:“他既然是宋國外戚,為何又成了漢國諸侯?”
    另一位宰相李訓笑道:“外界有傳聞說,這位舞陽侯實為漢國陽武侯之子,漢武皇帝嫡傳血脈。洛都之亂,他以一己之力匡扶漢室,討平劉建、呂冀諸逆,扶立定陶王為天子,有安邦定國之功。定陶王登基時,他被授為輔政,引來金龍降世,怒摧殿宇,為之不平。”
    李昂皺眉道:“金龍降世朕倒是聽說過,所謂不平,又是為何?”
    鄭注道:“漢國私下里有傳,說那位駕崩的天子血統不正。這位程侯身為武皇帝嫡脈,本該繼位天子,卻被百官所阻,最后只受封為侯爵,甚至不得改姓歸宗,列位諸王。漢室護國真龍才因此在登基大典時現身,震懾百官。”
    李昂恍然道:“漢室嫡脈,宋國貴戚,怪不得呢……”
    鄭注道:“那位程侯根基越深厚,對我大唐好處越大。此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
    李昂笑道:“先別拍馬屁了。他們與申服君談得如何了?”
    李訓道:“開始剛說了兩句,申服君就拂袖而起。后來被程侯開出的條件打動,一直談到此時還未結束。”
    “昭南人出兵之意甚決,有何條件能打動他們?”
    李訓道:“段文楚段少卿原本在座,但雙方開始商談條款的細節,段少卿就被勸請回避了。”
    鄭注道:“以微臣想來,若要讓昭南滿意,無非割地賠款,或是兼而有之。就看昭南人胃口有多大,而宋國經歷江州慘敗,晴州反目之后,到底還剩下幾分底氣。”
    “割地自是不可。無非是賠多賠少罷了。”李昂笑道:“當初那位程侯得理不讓人,將段少卿逼得幾欲白頭,如今被昭南人抓到短處,倒要看他如何跟古板執拗的昭南人講道理。”
    “圣上。”一名穿著黃衫的內侍匆匆進來,低聲說道:“宋國與昭南的談判條款剛剛出來了。”
    李訓笑道:“弘志果然敏捷。他們這么快便談妥了?”
    “尚未談妥。”李昂的心腹太監魚弘志拿出一份抄錄的文牘,“宋國堅持條款不能公開,所有內容均屬于雙方密約,若有泄漏,立即作廢。”他笑著小聲說道:“看來宋國這回吃了大虧呢。”
    鄭注不假辭色地喝斥道:“你一介閹人,豈得妄談國是!”
    魚弘志連忙躬身俯首,雙手奉上文牘,“小的不敢。”
    鄭注冷哼一聲,拿過那份內侍省宦官私下抄錄的文牘,隨手拆開。
    宋國與昭南的談判再隱秘,終究是在大唐的地盤上,怎么可能瞞過那些宦官的耳目?
    李昂道:“申服君只是昭南封君,又是出使大唐的使節,即使與宋使締約,又有何用?昭南大軍北上,哪里要聽他的號令?”
    李訓道:“圣上說得極是。他們兩邊怎么談,其實都于大局無補。多半是彼此試探……”
    “不是試探!”鄭注抬起頭,帶著一絲驚愕道:“宋國如此屈辭厚賂,難怪是密約!”
    雙方的條款說簡單十分簡單,宋國為了避免與昭南開戰,不惜付出重金,提出與昭南簽訂一份每年賠償十萬到三十萬金銖,一共五年,累計五十萬到一百五十萬金銖的巨額賠償條約。
    說復雜,宋國賠償的方式又十分特殊。宋國采取的支付物不是金銖,而是紙鈔,賠償方式也不是直接付款,而是宋國的寶鈔局每年保證授予昭南不低于一百萬金銖,且不高于三百萬金銖的兌換額度。
    在此額度內,昭南人可用錢銖九折兌換宋國通行的紙鈔,并且允許在宋國境內交易。也就是說,昭南人可以用九十萬金銖兌換面值一百萬金銖的紙鈔,然后拿這一百萬金銖的紙鈔在宋國境內任意使用。
    宋國允許以紙鈔等值繳納賦稅,紙鈔的價值與錢銖等同,為了打消昭南方面的疑慮,宋國正使在條款中向昭南方面保證,宋國將指定程氏商會對這批紙鈔進行兜底。也就是說,昭南人拿著紙鈔,不管怎么使用,最后都可以確保在程氏商會按照面值花出去,或者直接兌換成金銖,而不用擔心手中的紙鈔貶值或者變成廢紙。
    李昂和鄭注都猜到宋國會采取賠償的方式,卻沒想到宋國的讓步會這么大。五年,累計一百五十萬金銖,昭南人即使像他們宣稱的那樣打到臨安城下,也不一定能搶到這么多錢。不!是一定搶不到!出動大軍,需要給軍隊提供給養、物資,打完仗還要犒賞三軍,撫恤死傷將士,算下來打贏都不一定掙錢。萬一打輸就更別提了。那比得上安安穩穩坐在家中,讓宋國拱手獻上一百五十萬金銖的巨款來得輕松?
    五年一百五十萬金銖,昭南六大封君,再算上昭南君長熊氏,平均下來,每位封君也能分到二十萬多金銖,而且這筆錢不用分給部屬族人,完全屬于封君個人所有。李昂覺得,即使把自己換成申服君,肯定也要心動。說白了,幾個流寇能殺幾個人?能值一百五十金銖嗎?
    李訓嘆道:“打不起來了。”
    李昂也是遺憾不已。他剛才還在質疑,申服君只是出使唐國的使節,即使與程侯談妥,對昭南也沒有什么約束力。但在這份密約中,宋國表示只提供不超過每年三百萬金銖的兌換額度,具體分配由昭南自行決定。作為締約方,申服君毫無疑問會拿到大頭,熊氏作為君長,份額當然是最大的。如此一來,剩下的部分就需要其余五部彼此爭奪,誰還有心思出兵?
    魚弘志道:“不然的話……把這份密約泄露出去?”
    “荒唐!”鄭注道:“損人不利己,反而得罪了宋國和昭南,何苦來哉?”
   &nb-->>sp;魚弘志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一百五十萬金銖……”李昂對這個數字仍糾結不已,搖頭嘆道:“宋國還真是舍得。”
    “宋國也是無奈,剜肉補瘡,飲鴆止渴罷了。”李訓道:“拿出一百五十萬金銖買個平安,總好過三面皆敵。”
    “到底是一百五十萬。”李昂道:“我倒想看看宋國能不能真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