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師兄方才是用大神通灌頂!被上師灌頂,佛法自明,勝讀十年二十年佛經!”
    “真的嗎?”
    “不信你問問她——善女子,何為布施?”
    善合虔敬地柔聲道:“佛門六度,布施第一。有財施、法施、無畏施。謹行布施,須發菩提心,以己所有,盡施一切有情眾生。施chusheng得百倍報,施破戒者得千倍報,施持戒者得十萬報,施外道離欲得百萬報,施向道者得千億報,施沙彌得無量報,施僧人亦得無量報。施己所有,乃施己身。施一切有情眾生,皆能于未來成佛。”
&n-->>bsp;   旁邊的沙彌摸著她的下體道:“施予chusheng也能得百倍報?”
    善合虔敬地說道:“是。”
    沙彌咽了口吐沫,“師兄,聽說昨天寺里在做無遮法會,行大布施?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年齡最大的沙彌道:“那個善吟你們記得吧?還有三十多名剛剛皈依,向佛之心最為虔誠的比丘尼,在青龍大殿肉身布施,來者不拒。嘖嘖嘖,三十多個波斯胡姬一起獻出蓮花,讓人采下她們的紅摩尼寶,供上師們修行……那場面,大得不得了。”
    一名小沙彌羨慕地說道:“師兄,你也去了?”
    年紀最大的沙彌一拳打在腿上,恨恨道:“義操那和尚壞得要死,非說雙身法不是密宗正途,即使要修,也要證得阿羅漢果,才能修持雙身法。讓手下的和尚攔著,不許我等靠近。”
    周圍的沙彌不由泄了氣,“阿羅漢果位啊?那要證到什么時候。”
    一名沙彌憤憤道:“義操懂什么密宗!”
    另一名沙彌道:“義操可是密宗大師。”
    “義操就算是密宗大師,可他有特大師懂得多嗎?”
    爭執中,那名年紀最大的沙彌笑了起來,“說得沒錯!釋特昧普大師可是菩薩轉世,金身法王,誰能比他更懂?”
    他得意地說道:“義操攔著不讓人進,特大師出面,幾句話就把義操駁斥得啞口無。我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特大師親傳法諭:雙身法不僅是密宗正途,而且即使未證果位者,只要虔敬上師,也照樣能修持。”
    他伸手指了一圈,“以后不光是我,連你們也可以修行雙身法。”
    僧舍內響起一片歡呼聲。
    只要虔敬上師,每個弟子都可以修持雙身法,自己離成佛又近了一步。不愧是特大師,果然最懂佛法!相比之下,義操居然說雙身法不是密宗正途,簡直是歪理邪說,一派胡。
    就在沙彌們歡呼的時候,一只黑黝黝的罐子從窗口飛了進來。還在半空,就轟然爆開。
    伴隨著一聲巨響和一團刺眼的火光,無數碎片激射而出,那名正在幫女摩尼師取出大香的沙彌首當其沖,他頭顱被削掉半邊,背后更是嵌進無數碎片,木樁一樣撲倒下來。
    不等那些沙彌反應過來,緊接著又是兩聲巨響,僧床上頓時血肉橫飛,床后的墻壁被炸出一個大洞,連僧舍也被炸塌半邊。
    巨響過后,三名沙彌當即成佛,往生極樂。剩下的殘肢斷臂,哀嚎連連,眼看也活不了多久。
    善合茫然抬起頭,那名沙彌倒在她身上,背后被炸得蜂窩一樣,已經死得不能再死,她卻毫發無傷。
    沙彌被削掉的半個頭顱就掉在她面前,白色的腦漿混著鮮血,在帶著頭皮的腦殼中晃蕩著,有幾滴濺在善合潔白的臉頰上。
    女摩尼師湖藍的眼眸中一片平靜和喜樂,沒有絲毫恐懼和不安。她像捧著甘露一樣捧著頭蓋骨,與面前盛著自己尿液的銅盞并排放在一起。
    接著她顰起眉頭,竭力收緊腹腔。那只翹起的雪臀間,一截糞便從柔嫩的肛洞中擠出,越來越長,最后“噗”的一聲,掉在落滿灰土的銅盆內。
    女摩尼師長舒了一口氣,露出解脫般的笑意。
    黎明前一個時辰,幾聲巨響打破了寂靜。剛剛被勒令皈依佛門的摩尼寺遭遇天雷轟擊,十余間房舍損毀,多名僧人受傷,同時引發大火,好在周圍的鄰居紛紛幫忙救火,火勢才沒有蔓延開來。
    作為上院的大慈恩寺第一時間出來發,聲稱摩尼教實為外道邪魔,多年來積累了無量業力,如今被業火所噬,正是摩尼邪教應得的報應。
    緊接著,有靖恭坊的居民聲稱,當天凌晨,他親眼看到一尊八臂金佛出現在摩尼寺上空,然后佛光大作,金佛八條手臂同時投下天雷業火,將還沒有來得及搬走的摩尼像擊成碎片。
    隨后有消息傳來,死于業火的僧人都是摩尼教混入佛門的偽信徒,活該被天雷誅滅。而真正的佛門弟子,比如一墻之隔的老僧圓靜,年逾八十,竟然對近在咫尺的業力雷火一無所覺,正因為他在睡夢中見到一位金身菩薩張開袈裟,蓋在他身上。直到天明,他才知道隔壁被炸得一塌糊涂。飛出的碎磚破瓦在他的草席周圍落得滿地都是,卻沒有一塊掉他身周尺許的范圍。
    圓靜老僧激動地表示:“這是菩薩保佑!佛祖保佑!尤其是特沒譜大師的賜福,給了我第二條生命!”
    沙彌耐心教導道:“是釋特昧普大師。”
    圓靜老僧頻頻點頭,“是特沒譜大師。”
    “是——釋——特——昧普大師!”
    “是,是。就是特沒譜大師。”
    沙彌抄起手卷敲在圓靜腦袋上,“什么就是!什么就是!”
    圓靜抱著頭連聲應道:“哎,哎。”
    “重來!是釋特昧普。”
    “是特沒譜。”
    “……這沒法兒教了。換一個吧。”
    觀海道:“來不及了。就他吧。把詞兒改一下。不稱法號,就叫特大師。”
    沙彌提醒道:“這是特大師欽定的。一字不能移。”
    特大師對名號極為重視,觀海也是無奈,“就這么著吧。”他專門叮囑道:“老頭兒,你記住,一會兒的是念兩個。”
    “哎,哎!記住了,記住了。”
    于是在前來見證佛法顯圣的數百名佛門高僧、善男信女面前,圓靜老僧激動地表示:“這是菩薩保佑!佛祖保佑!尤其是兩個特沒譜大師的賜福,給了我第二條生命!”
    在臺下盤膝聆聽的特昧普大師面色平靜寧和,頭上的黃金螺髻當即就豎起來一個,跟玉米穗子一樣迎風招展。
    雖然小有瑕疵,不過瑕不掩瑜,畢竟人證物證俱全,比起一鍋雞蛋誦佛號的神異靠譜多了,尤其是看到那尊被雷劈得只剩下頭顱的摩尼像,一眾善男子善女子無不雙手合什,虔誠贊美佛祖的光輝。
    最后釋特昧普大師在眾人的懇請下欣然命筆,為這座新皈依的寺廟題下“佛光寺”三個大字,表示要將佛法的光輝傳遞到世間每一個角落,讓眾生都能感受到佛法的仁慈和悲憫。
    說罷,他還抬起手臂,意味深長地指向西南方向。
    一名胖乎乎的光頭和尚身披灰色的袈裟,意態莊嚴地下了馬車,手持禪杖,走進大門。
    然后他把禪杖往腰后一別,一路小跑奔上前去,緊緊握住程宗揚的雙手,未曾開口便涌出兩行熱淚,臉上的肥肉抖動著,顫聲道:“菩薩哥!我盼星星,盼月亮,從春盼到夏,從夏盼到冬,從白天盼到夜里,又從夜里盼到白天,總算盼到了今天!菩薩哥!你!終于來了!”
    程宗揚愕然道:“你是……”
    “我是小永啊,信永!”
    “你說話這口氣……”
    信永連忙呸了幾口,活動活動舌頭,解釋道:“剛才在跟佛門理事會的人做報告,一時沒改過來。大哥,這會兒聽著順耳了吧?”
    “半年不見,你怎么胖成這樣?我都不敢認了。”
    “忙的,都是忙的。大哥,我聽說你大婚了?哎呦喂,小弟還沒來得及給你賀喜呢。嫂夫人呢?”信永伸著頭,往他背后張望。
    “別瞧了,沒來。”
    “新婚燕爾就兩地分居?大哥,你忙于公事之余,也得注意生活啊。”信永深情地說道:“公事能干得完嗎?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己啊。”
    “行了,”信永一連串的馬屁咣咣作響,拍得程宗揚頭暈,“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咱們不是約好初三見的嗎?我剛在寺里忙完歲末的法會,一進城,就被佛門理事會的人給攔住了,非邀請我出席佛祖顯圣暨天雷業火滅妖邪佛門各界紀念大會。我是理事會的總理事,不露面不合適。這不,剛從佛光寺過來。大哥,你不是住在宣平坊嗎?我讓人過去捎話,才知道你搬到靖恭坊了,我還怕認錯門了呢。”
    “你就從隔壁過來,怎么還坐馬車?”
    “我這不得兜一圈嗎?就我如今這地位,步行多有失身份啊。讓人看見,說不過去——對吧?我從東門出,北門進,中間還換了輛車。”
    程宗揚放下心來,這油滑和尚嘴上馬屁滾滾,心里可清明著呢。
    “進來說。”
    兩人進到室內,信永盤膝一坐,趕緊把腰里別的禪杖扯出來,丟到一邊,扭著脖子道:“可累死我了。聽了一上午的王八念經。”
    這話說得……
    “你們不是一伙的嗎?”
    “場面上的事嘛……哎呦,菩薩哥,哪兒敢讓你給我倒茶啊?我自己來!自己來!”
    信永喝了口茶,嘆道:“大哥,你這邊的事我聽說了。這事不好辦啊。”
    程宗揚奇道:“什么事?”
    “小夫人的事。”信永壓低聲音道:“是紫媽媽吧?”
    叫得還真親熱。程宗揚點了點頭。
    信永一拍大腿,“真瞎了他們的狗眼!”
    “我想聽聽,什么事不好辦。”
    “大慈恩寺那檔子事唄。除夕那天我接到大慈恩寺的法帖,把菩薩哥你列為佛門公敵。為了這事兒,我氣得連年夜飯都沒吃。”
    “佛門公敵?”這事兒程宗揚還真不知道。
    “十方叢林列的名錄,上了公敵名錄,跟十方叢林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這趟過來,也是擔著風險的。”
    “你們和十方叢林什么關系?”
    “還能是什么關系?有好處大伙兒一起賺,沒好處大伙兒就扯閑唄。”
    “就這些?”
    “我知道大哥擔心啥,你瞧,我這回連癲師弟都沒帶,就是想跟大哥把話說透。”信永左右看了看,“你這兒……安全吧?”
    “安全。”
    “那我就攤開說了。當年大孚靈鷲寺勢大,一統佛門,組建十方叢林。不拾一世大師法度雖然嚴苛了些,可說到底,還是對我們佛門有好處。大伙兒也樂得看他們出頭扛事,帶著我們這些大乘宗派,合伙把小乘和外道給擠出去。”
    “不拾一世大師圓寂之后,中間隔了好幾十年都沒選出二世大師,那是我們十方叢林各寺的黃金歲月啊。頂著十方叢林的名頭,一座座大乘佛教的寺廟建起來,信徒一堆一堆往廟里擠,處處香火旺盛,天天數錢數到手軟。”
    “等二世大師坐床,味道就有點兒變了。我這身份,這地位,干嘛千里迢迢跑到太泉找死啊?還不是被逼的。”
    “他們怎么逼你了?”
    “我剛不是說了嗎?十方叢林信的是大乘佛教。不過這大乘里頭還要分成八宗,我們娑梵寺是禪宗一脈,靈鷲寺的摩法宗是獨一份,不在八宗之內。這八宗呢,又分成兩類,七宗是顯宗,另外一宗,是密宗。”
    信永道:“密宗是大乘之一,雖然法門有別,顯宗重因,密宗重果,顯宗誦經,密宗念咒,但到底同氣連枝,共奉佛祖。說難聽點,一筆寫不出來兩個禿字不是?我們跟道門那幫牛鼻子不一樣,原本也沒分那么清楚,即便各宗祖庭,也是隨緣來去,不分彼此。”
    “壞事就壞事在靈鷲寺一系的密宗上。他們的密宗跟我們青龍寺的密宗路數還不一樣。什么雙身法、殺度法、頗瓦法、金剛乘——你這兒安全吧?”
    “你就放心吧。”
    信永痛心疾首地說道:“——全都是佛經翻遍找不出來的東西,里里外外透著一股子的邪勁兒——這話我也就在菩薩哥你跟前說,出了這門我可不認。”
    看著信永緊張的樣子,程宗揚只好拍著胸脯保證道:“你就放一萬個心,盡管說!”
    “那成。他們這一支也是密宗,但我們私下都叫蕃密,說來也是有年頭了。當年被不拾一世大師拘得緊,也沒聽說鬧出什么事來。直到二世沮渠大師坐床,蕃密出了一位特大師,釋特昧普,你知道吧?”
    程宗揚點頭道:“知道。”
    信永一拍大腿,“那是真沒譜啊!變著法兒的胡來!佛門講究不殺生,他們倒好,弄出來個殺度法!誰要是不信佛,就把人殺了,還說是渡化,助人往生極樂。佛門禁欲,他們蕃密倒好,來個雙身法,專講雙修!還說極樂之際,一絲業力吹動靈臺,能感受到佛法的真諦。我呸!這是明擺著欺負我們顯宗不近女色,駁不了他!”
    “還有,我們佛門不講神通,蕃密偏偏來個頗瓦法,專講各路神通法術。佛門講三皈依,佛法僧。蕃密來個四皈依,佛法僧,還有個上師。佛門拜佛祖拜菩薩,蕃密來個菩薩轉世,法王就是菩薩化身,拜的各路沒聽說過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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