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箱子往桌上一墩,“哐當”響得人耳膜顫:“我申請去西北復盤。”他掀開箱蓋,霉味混著機油味涌出來――斷裂的聯動桿、燒黑的觸點支架、變形的絕緣隔板,整整齊齊碼了半箱。
“帶這些干啥?”林小川扒著箱沿看。
“學人家為啥敢改。”朱衛東掏出個燒變形的繼電器,“玉門的老張在登記卡上寫‘接點燒了,但多撐了半小時’,冷湖的老李寫‘彈簧斷了,可沒斷在關鍵時候’――”他把繼電器輕輕放回箱子,“這些不是廢品,是他們試過的錯。”
他走的那天,我站在廠門口送他。
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他背著木箱往火車站走,背影被雪幕拉得很長。
木箱的搭扣沒扣緊,露出半截變形的絕緣隔板,在雪地里泛著暗黃的光。
半個月后,朱衛東的電報先到了:“現場接地用鐵軌碎渣混鹽堿土,雷擊風險降七成。”
三天后他本人沖進辦公室,軍大衣上還沾著西北的黃土:“那倆電工修完切換箱,順手改了接地路徑!我問測控站的老楊頭,他說‘人家修完蹲在雪地里夯土,說“這土導電,比水泥實在”’――”他從兜里掏出塊硬邦邦的土塊,“您聞聞,有鐵銹味,是敲了鐵軌碎渣摻進去的。”
他掏出份報告拍在桌上,封皮寫著“關于增設《失敗案例課》的建議”:“有些東西活著時沒人要,死了才被人想起有用。夜校該講講這些被退的稿、被罵的點子。”
我翻開報告,里面夾著民勤的紙條、冷湖的彈簧,還有林小川當年被紅筆圈叉的草圖。
“準。”我拿起鋼筆,在“建議”二字上畫了個圈,“從下月起,所有被否方案必須歸檔編號,通知原作者――你沒輸,只是時候未到。”
當晚,我路過技術科,看見林小川的辦公室還亮著燈。
推門進去,他正趴在桌上寫東西,筆記本攤開著,扉頁是當年被退的課題,旁邊多了行新字:“也許有一天,有人會在風雪里,照著我的錯,走出一條對的路。”
他抬頭看見我,耳朵尖發紅:“我把這些年被退的方案都整理了,想給《沉默方案集》補幾頁。”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漫進來,照在他筆記本上。
那些被紅筆圈叉的字跡泛著溫柔的光,像落了層薄雪。
總機室的鈴聲又響了,小吳探進頭來:“林總,廣西協作點寄了個大木箱,說是改裝的野戰通訊車……”她撓了撓頭,“但寄件人只寫了‘第七修理組’。”
我望著窗外的月光,突然想起西北測控站的雪地里,那兩個沒留名字的電工。
有些火,從來不是一個人點燃的;有些路,本來就是千萬個腳印踩出來的。
我抓起外套往收發室走,風卷著雪粒子撲在臉上。
這一回,我大概知道,箱子里會裝著什么。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