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低低驚嘆聲。
那些電氣組的老師傅,抱著的胳膊不自覺地放了下來,身體微微前傾,臉上的懷疑被驚愕所取代。
第一步,空載運行,完美通過。
我沒有絲毫松懈,立刻下達指令:“進入第二步,加載模擬負荷。”
隨著趙衛東的操作,沉重的負載被接入系統。
就在此時,我的眼角余光敏銳地捕捉到,電流表的指針極其輕微地抖動了一下。
那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甚至連一直盯著儀表盤的督導員都沒有察覺。
但對于將這套系統每一個反應都刻在腦子里的我來說,這無異于平靜湖面上的一粒石子,激起了我心中的萬丈波瀾。
來了!
我沒有一絲慌亂,幾乎在指針抖動的瞬間便抬手高喊:“暫停!全體注意,暫停試驗!”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剛剛還算輕松的氣氛瞬間消失殆盡。
我指著控制臺,皺著眉頭,語氣嚴肅:“二次回路的電流信號有瞬時波動,可能存在接觸不良的隱患。為了絕對安全,必須立即排查。”
沒有人敢質疑我的判斷。
我立刻示意趙衛東上前,打開檢修面板,裝模作樣地進行排查。
而我自己的身體雖然沒動,眼神卻如鷹隼般不動聲色地掃過人群。
果然,剛才還站在角落里,那個戴著藍色工裝帽、身形微胖的男人,不見了。
我心中冷笑更甚。
選擇在加載的瞬間動手腳,制造一個微小的故障信號,企圖讓系統在后續的沖擊測試中崩潰,真是好算計。
他們以為這神不知鬼不覺的伎倆,能讓我陷入手忙腳亂的境地,最終導致失敗。
可惜,他們算錯了一點。
我們花了整整二十分鐘進行“檢修”。
這二十分鐘里,王師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大概以為我們真的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已經開始構思他的失敗報告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趙衛東在我的眼神示意下,根本不是在排查什么接觸不良,而是在飛快地更換一組繼電器――一組我們早已準備好的備用繼電器。
而這一組繼電器,正是昨晚我在那張石墨復寫紙上,清晰地拓印下了關鍵指紋的那一組。
“檢修完成!”我大聲宣布。
重啟系統,所有儀表讀數比之前更加穩定,那如絲般順滑的曲線再次出現。
王師傅的表情就像吞了一只蒼蠅。
“第三步,沖擊測試,開始!”我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接下達了最后的指令。
李衛東在高壓端猛地合上沖擊負載開關。
一瞬間,相當于整個車間設備同時啟動的巨大電流狠狠地沖擊著系統!
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負載躍升的剎那,系統中的保護繼電器發出一聲清脆的“嗒”,在電光火石之間準確無誤地跳閘,切斷了過載部分,而主系統電壓僅僅是輕微下沉后便瞬間恢復正常。
整個響應過程,不到十毫秒!
完美!毫秒級的響應速度,這在國內都是頂尖水平!
全場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這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測試結果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王師傅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我厲聲質問:“等等!我不相信!剛才你們中斷了二十分鐘,誰知道你們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腳?是不是偷偷改動了設計圖紙?”
來了,最后的掙扎。
我平靜地轉過身,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王師傅,我們所有的操作,都嚴格按照廠里的規程進行登記。您如果不信,可以查閱操作日志。”
話音未落,蘇晚晴已經邁步上前,將那本厚厚的《設備操作日志》“啪”的一聲放在了王師傅面前的桌子上。
她翻開剛才記錄的那一頁,上面清晰地寫著:“1015,發現二次回路信號異常波動,暫停試驗。1017,經排查,懷疑3號繼電器存在偶發性故障風險,為確保后續沖擊測試萬無一失,決定更換備用件。更換人:趙衛東。監督人:李響(我自己的名字)。1035,更換完畢,系統自檢正常。”
在每一個關鍵步驟后面,都有我和趙衛東的雙人簽名。
王師傅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日志上,他的臉色從漲紅,到鐵青,最后變成一片煞白。
他想找茬,想說我們偽造記錄,但他立刻意識到,如果他這么說,就等于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同時指控我們三個人在偽造一份有幾十人見證的官方記錄。
這個責任,他承擔不起。
他翻了幾頁,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最終頹然地將日志合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測試結束,現場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我沒有像個勝利者一樣去慶祝,而是趁著所有領導都在場,當場宣布:“鑒于本次試驗暴露出的安全隱患,我提議,從今天起,所有配電系統的關鍵變更,必須嚴格實行‘雙人雙鎖’制度。所有關鍵節點,必須加裝一次性的物理防篡改標識!”
我的話擲地有聲,這一次,沒有人反對。
因為事實已經替我說了所有的話。
人群漸漸散去,李衛東悄悄走到我身邊,壓低了聲音:“響哥,剛才在高壓室最里面的角落,撿到了這個。”
他攤開手掌,里面是一只皺巴巴的絕緣手套,而在手套的指尖里,塞著半截已經被燒得焦黑的電阻絲。
我接過來,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我冷笑一聲:“想用這個制造線路短路的假象,嫁禍給設備本身。可惜他們忘了,一個真正的工程師,連一顆灰塵落在什么位置,都會記在心里。”
我沒有聲張,而是將這只手套和里面的電阻絲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我的工具箱最底層。
這一局,我贏了,贏得很漂亮。
但我知道,這不過是掀開了牌桌的一角。
夜幕降臨,廠區的喧囂漸漸褪去。
我獨自站在試驗間的窗前,看著外面被路燈拉長的樹影,心中沒有半分勝利的喜悅。
工具箱里那只冰冷的手套,像一塊烙鐵,提醒著我一切都還遠遠沒有結束。
風平浪靜的湖面下,往往隱藏著更洶涌的暗流。
我贏得了這場審判,卻也徹底站在了某些人的對立面。
他們會就此罷手嗎?
顯然不會。
那么,接下來的暴風雨,又會從哪個方向襲來?
我安靜地等待著,就像一個蟄伏在暗處的獵人,等待著下一個獵物露出破綻。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