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天氣難得地好。
溫暖的陽光不像夏天那么毒辣,而是帶著一種溫和的感覺。它穿過薄薄的云層,給紫禁城那些雄偉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宮殿樓宇,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卻十分輝煌的金色。
幾個穿著舊得甚至有些褪色的青色官袍的官員,正跟在一個臉蛋白凈的小太監后面,低著頭,踩著一地被宮墻和宮殿切割得零零碎碎的樹影子,走在空曠得能聽見自己腳步聲的皇宮大道上。
他們的腳步很輕,很慢,帶著一種長期處在底層官員位置所特有的小心和卑微。
打頭的那位,大概五十多歲,人很瘦,臉色憔悴,兩邊鬢角的頭發已經像霜一樣白了。
他穿著一件七品文官的袍子,袍子的下擺和袖口能看出反復洗過很多次的痕跡,邊邊都有點起毛了。
他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兩聲壓抑的低咳。每咳一下,他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一下,好像要把肺里那點僅剩的活氣兒都給咳出來似的。
他叫王紀,曾經是大理寺的少卿,是正四品的大官。
一個在天啟huang帝剛登基那會兒,因為審理一個牽扯到魏忠賢外甥的案子時,死腦筋地只認法律條文,不肯通融,結果得罪了當時權勢滔天的“九千歲”魏忠賢,被huang帝直接下一道命令,用“性格固執,沒法重用”的理由,一擼到底,撤了官,趕回老家去的倒霉蛋。
要不是新huang帝登基,大赦天下,想起他當年還有那么點不合時宜的硬骨頭,給了他一個在國子監當典簿的閑差,讓他能混口飯吃,他恐怕早就窮病交加,死在山溝老家了。
從正四品的大員,掉到從八品的小官,這中間差的,簡直是一整個天上地下!
跟在他后面的那幾個人,經歷也跟他差不多。
有以前在都察院當官,以鐵面無私出名,卻因為告發huang帝奶媽客氏在宮里胡搞亂搞,被關進詔獄,差點被打死,最后流放三千里的御史,叫李默。
有在刑部辛苦干了半輩子,只因為不愿意在東林黨和晉商勾結的文書上簽名同意,就被打發到南京刑部等退休的六十多歲老主事,叫錢謙。
還有另外幾位,也都是因為不愿意跟東林黨那幫自稱“清流”的人站在一起,被他們排擠、打壓,放在閑職上很多年沒人理的人。
他們,是被這個時代忘記了的人。
是官場這盤冷酷的棋局上,早就被當作沒用的棋子給掃出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