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前想不通的種種,也在此時都有了眉目。
    他明明告誡過宋容暄許多次,不要試圖接近他的未婚妻。可宋容暄呢?三番五次挑戰他的底線,真當他駱清宴是好欺負的嗎?
    他-->>記得皇后的話,宋容暄的確是一匹絕世千里馬,可若是馴服不了,只會徒增麻煩,不如除之。
    可難道真的沒有什么辦法馴服他?
    沒有任何一個人毫無破綻,他若能尋出宋容暄的破綻,再以此為挾,拿捏他就容易多了。
    他們三人之間的結,倒是越纏越死了。
    霧盈近日一直惴惴不安,她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皇后定然會尋個機會向她發難。
    她覺得她從前的種種籌謀都成了無用功,而且陛下那頭沒松口,想必是不同意她的退婚了。
    試想一個女子主動退婚,名聲要受到多大的損傷?能不能嫁得出去都不一定,柳家高門顯赫,能受得了這般折辱?
    霧盈覺得頭頂時時刻刻懸著一把利刃,讓她晝夜不得安心。
    這種主動權握在別人手里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這日晨昏定省后,霧盈剛出門沒多久,忽然想起了這事,又折返到鸞儀宮,想去找皇后問個清楚。
    守門的太監見她剛走沒多久,也就沒再通報。
    霧盈的腳步輕,她走了幾步,還沒繞過云母屏風,聽得皇后一聲咳嗽:“此事柳尚書同意了?”
    “哪有不同意的理。”說話的人是肖蓉。
    “那是極好。”皇后理了理鬢發,“本宮就盼著阿盈早日嫁進王府……”
    “婚期就在月底,娘娘就等著新婦給您見禮吧。”肖蓉的笑聲甜絲絲的,讓皇后很是受用。
    霧盈在屏風后愣了半天,攥緊了袖子。
    他們竟然如此……瞞著她……如今不只是生辰八字,連婚期都瞞著她定下了。
    霧盈轉頭就走,皇后聽見袖子的響聲,連忙叫肖蓉出去看看,肖蓉出去一看見背影便知道大事不好,臉色很是難看:“娘娘……方才來的是柳司衣……”
    “她都聽見了?”
    “應該是,”肖蓉遲疑著,“奴婢派人把她追回來?”
    “不用,如今她也知道了,正好省得叫人通知她。”皇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露出森冷的笑容,“本宮可是三書六禮一樣都不曾少了她的,她若再不識抬舉,可就不是我們柳家的人了。敢在陛下面前提退婚,是誰借她的膽子!”
    “娘娘說的是。”肖蓉小心地退了出去。
    霧盈把自己埋在一堆錦繡衣物中間。
    她只有忙得腳不沾地,才能不分出時間去想那些注定她無法改變的糟心事。
    煙羅金縷蹙金繡交領齊胸襦裙的金線有些脫線了要再縫上,黛綠纏枝葡萄紋高腰曳地襦裙的裙角被踩臟了要洗,紅地寶相花馬面裙有點短了不合身……
    她的腦海里每日摻雜了無數件瑣碎的事情,這讓她整個人時刻處于緊繃狀態,幾乎連飯都顧不上吃,一下子消瘦了很多。
    這日傍晚,天邊浸透了落日余暉,幾只喜鵲在石榴花枝上跳來跳去,看得她好心煩。
    她正馬不停蹄地吩咐著,口里念念有詞,忽然一只手伸過來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快看看誰來了?”
    霧盈回頭一看,沈蝶衣和許淳璧居然都站在門口,沈蝶衣提著黃花梨食奩,看起來不輕。
    “你們……怎么來了?”霧盈驚喜地飛奔過去。
    “許典衣說你近來瘦得厲害,”沈蝶衣倒也不藏著掖著,“這不,我新研究的菜,讓你給我試試嘍。”
    “真好……”霧盈把桌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讓她們坐下。
    這個時間女官們都在會食,因此這里人很少。
    沈蝶衣一把食奩打開,頓時滿室生香。
    沈蝶衣一說起食物來眉飛色舞:“這道菜要取鯉魚尾部最細嫩的肉,剔骨后加筍片、香菇等熬煮成羹。唐代《云仙雜記》提到“洛中尤重鯉尾,曰‘金齏玉膾,不如鯉尾’,你們沒吃過吧?”
    那鯉尾羹色澤乳白,略帶透明,其中漂浮著嫩白色的魚肉、淡黃色的筍片和黑色的香菇片。
    “尚食大人費心了。”霧盈埋頭吃飯的時候,許淳璧不無擔心地問:“大人你最近怎么了,如此……萎靡不振的?”
    “我哪有?”霧盈靈動地眨眨眼,“我不是每天都在尚服局嗎?”
    “不對,你很不對勁。”許淳璧咬緊了下唇,“你若是跟我們說,我們興許還能幫幫你。”
    “不用,”這次她一點也沒猶豫,直截了當地拒絕了,“這次誰都幫不了我了。”
    沈蝶衣也是一籌莫展。
    許淳璧試探著問道:“是……壞事?你得罪了娘娘?”
    “不是。”霧盈放下了筷子,抱緊了自己,把頭埋在懷里。
    “也不是好事,也不是壞事,可卻讓你那么難過。”許淳璧說著說著,也覺得難以理解,“世間當真有這樣的事?”
    “自然是有的。”沈蝶衣的神情落寞了幾分,搖了搖頭,“咱們估計也是關心則亂。”
    “我沒事。”霧盈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送走了二人,霧盈幾乎癱軟在椅子上,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連鬢發都弄得亂了。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柳府怡景軒。
    “老爺,阿盈這婚事是不是……太倉促了些?”墨夫人立在銅鏡前,端詳著柳鶴年的神色,手里端著藥碗。
    “是娘娘的意思。”柳鶴年閉了眼睛歇了片刻才道,“近來禮部已經遞上去了好幾個世家小姐的名帖,若是再不定下來,恐怕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問過她的意思了嗎?”墨夫人深知盲婚啞嫁有多危險,禁不住眸中浮現些許擔憂,帕子攥緊了些。
    “她?”柳鶴年橫了妻子一眼,“二殿下一表人才年少有為,輪得到她挑三揀四?”
    “可……”墨夫人心煎似火燒,“婚姻之事,若是不過問雙方可能……”
    “可能怎樣?”柳鶴年一把推開她,“你若是再不明事理,由著她胡鬧,可就是你教女無方了!”
    說著,他推開門,大步走進了茫茫夜色。
    墨夫人顫顫巍巍地起身,讓婢女點起了一排燈,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觀音佛薩保佑我女兒裊裊一生順遂如意,嫁得如意郎君……”
    可是一陣狂風起,那一排燈挨個被吹滅,只有最東邊那一盞還搖曳晃動著不肯熄滅。
    “到底是她命里該有一劫……”
    墨夫人回憶起她懷著霧盈的時候,曾經去過一趟覺岸寺的。那弘光大師見了她,只笑著說:“柳氏德厚流光,忠君體國,念念在蒼生福祉,事事為邦國興盛。論其智略,胸藏韜略,腹有良謀。當朝堂議事,每遇疑難,皆能剖析入微,條理分明,所獻計策,往往切中要害,裨益國政。”
    那和尚說了一堆奉承話,卻讓身懷六甲的墨夫人覺得糊涂,以為自己腹中是個麟兒,日后必定登堂拜相光耀門楣,不料孩子落地后竟然是位玉雪可愛的小姑娘。
    她竟然忘了,那和尚還有一句讖。
    “此生必有一情劫……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過……所幸山重水復疑無路,也能覓得良緣永結同心……
    ”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