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盈茫然地抬起頭,看見自己衣服的前襟已經被淚水浸透。
    她怎么哭了?
    她這個計劃的頭一個紕漏,就是讓宋容暄以身涉險。
    她本來以為,對付裴清歡對宋容暄來說不過是手到擒來,可如今看來——這不過是她自私的借口,她太不把旁人的命當回事了。
    她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小人,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用旁人的性命做籌碼。
    如今她知道錯了,可死去的人,卻是永遠也回不來了。
    她一輩子也原諒不了自己了。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被炸成了無數個碎片的聲音。
    “娘娘!”肖蓉急匆匆從遠處奔來,她眼看著皇后的身子一點點滑落,最后徹底癱倒在地上。
    霧盈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凄苦地扯動著嘴角,大殿已經燒成了一片灰燼,難道還要讓她面對著一具燒焦的尸體,辨認那是不是他?
    那太殘忍了,她做不到。
    侍衛們在廢墟之上瘋狂地挖著,企圖抓住那一絲殘存的希望。
    “別挖了!”霧盈聽到自己說。
    “我說別挖了!”霧盈幾乎是啞著嗓子吼出了這句話。
    所有侍衛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駱清宴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霧盈頹然地站在廢墟前,一動不動,恍若失去了魂魄的木偶。她眸子里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沒了生氣。
    “阿盈!危險!”駱清宴實在看不過去,他上前一步想要把霧盈拉開那片燒焦的危險區域,卻被霧盈一把拂開。
    “別碰我!”霧盈的眼神鋒利又決絕,他在她的眸子里清晰地看見了她一觸即發的崩潰。
    這一刻,駱清宴確信,她是想殺了她自己的。
    她回過身,望著那一片焦黑的瓦礫,指尖顫抖得厲害,根本站不起來。
    但她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一片瓦礫的顫動。
    是她的錯覺嗎?
    還是真的……
    澆滅的希望在一剎那又重新燃起,霧盈提著裙子跪在破碎的瓦礫上,掀開了最上頭的那一片。
    露出一只沾滿了煙灰的手。
    那手指微微蜷曲,動了一下。
    那手掌虎口處盡是厚繭,乃習武之人,化成灰她都認識。
    “快來人哪!”說罷不等侍衛到來,她當先掀開幾片琉璃瓦的殘片,又露出一截玄色暗銀紋衣袖。
    可那衣袖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更翻卷著露出猙獰的血肉。
    霧盈倒吸了一口涼氣,不小心跪在一片碎瓷片上,瓷片鋒利,哪怕是隔著襦裙她也知道定然是劃開了一道口子。
    疼嗎?
    其實很疼的。
    但她已經覺得,這是她受得最輕的疼了。
    侍衛已經七手八腳把宋容暄抬了上來,聞從景匆匆趕來為宋容暄診治,可是根本無從下手——他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渾身上下都是燒焦的痕跡。
    他的睫毛交織顫抖,雙眼緊閉著。
    霧盈壓根不敢勻一分目光給他,生怕自己看一眼就再也繃不住眼淚。
    “陛下……可能還……活著……”霧盈身子忽然一顫,她聽見了宋容暄口中低聲呢喃的話語,心下一驚。
    皇后一聽此,撲到宋容暄身邊,抓著他的肩膀,“你說的都是真的?”
    但不等他回答,便令眾侍衛在廢墟上拼命挖著。
    霧盈生怕皇后扯動他的傷口,趕緊扶著皇后坐到一旁的座位上。
    “阿盈,你怎么……”駱清宴看見霧盈襦裙上粘膩的血痕,“你的腿怎么了?”
    霧盈搖了搖頭,徑直越過他,走到皇后面前,拜道:“下官……替娘娘先送侯爺回府。”
    “去吧。”皇后揮了揮手。
    一隊侍衛抬著宋容暄上了馬車,聞從景也跟了過來,霧盈沒敢上車,她一路步行,心里亂做一團,她敲了敲馬車壁,“聞太醫,侯爺他……是不是傷得很重?”
    馬車里一陣靜默,聞從景沒說話,霧盈心里七上八下的,更是沒底。
    過了一會,霧盈覺得他是故意沒聽見,又敲了一下,聞從景才探出頭來,神色諱莫如深,“沒事,女史放心,侯爺他只是表面看著嚇人,其實燒傷未深入內里,養上一個月也就好了。”
    說罷他又補了一句,“不會留疤。”
    霧盈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留不留疤,關她什么事啊?
    正思量著,拐了一個彎就到了逍遙侯府門口。霧盈又怕耽誤了宋容暄的傷勢,又怕溫夫人受驚過度一時承受不了,在門口遲疑了一下,還是敲響了門。
    開門的是溫夫人的丫鬟靈秀,她一見到霧盈還笑盈盈地說:“柳女史怎么得空……”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霧盈打斷了:“宮中歹人燃燒火球baozha,侯爺受了傷。”
    這句話盡可能把信息都說全了,溫夫人聽到她的聲音,趕忙奔出來,“君和怎樣了?”
    她一見渾身燒焦痕跡的宋容暄,腿一軟險些暈過去,霧盈眼疾手快一把攙扶住了她,自己反而屈膝跪了下去。
    溫夫人嚇壞了,一手饞著她,“阿盈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快起來……”
    “夫人,侯爺此次受傷全是阿盈一人的錯,阿盈便是死一百次也難以贖罪……”霧盈方才經歷了一番大起大落,覺得有一只翻云覆雨的手攪動著她的五臟六腑。
    幸而上蒼開眼,她的罪孽不至于傷及人命。
    “阿盈,此事不怪你。”溫嵐說得堅決,“是那歹人喪心病狂傷了君和,與你有什么干系?”
    她看著霧盈哭得梨花帶雨,眼尾微紅,真是心疼得如同心疼自家女兒一般。
    霧盈站直了身子,道:“下官要等到侯爺醒了,也好向皇后娘娘復命。”
    她站在扶蘇堂門口,與溫夫人一道望著驟起的云翳,靜默了一會。
    頃刻雨聲噼里啪啦砸落到屋檐上,順著屋檐滴落成串串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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