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盈深吸一口氣,還是決定不告訴她:“此事事關重大,你對誰也不要說起,日后你見到這兩個人只管躲著走就是了。”
    許淳璧緊緊握著她的手,兩個人的手心都是粘膩的汗。
    “阿盈,多謝你救我。”她輕輕地說。
    “說什么話呢。”霧盈把她面頰上的碎發捋到后面,“我們之間,不說謝。”
    “好。”許淳璧淺淺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
    松花半落云山暮,云滿一溪春水閑。
    淑妃黎晚頤背對著幾塊嶙峋的太湖石,坐在石桌上品茶。
    她的神情實在過于悠然自得,倒讓人覺得不是在宮里頭,仿佛是置身萬籟俱寂的山水間。
    淑妃是最讓人摸不透的,沒有之一。
    譬如她雖然是四妃之一,卻出身貧苦,父母兄弟皆喪命于山匪。
    譬如她雖然圣眷正濃,卻與自己的競爭對手明貴妃情同姐妹。
    “你去看看月汀來了嗎?”黎晚頤說話語調嬌軟,尾音微微上揚。
    “是。”身旁姑姑連忙去小徑上候著,不多時,就跑過來稟報道,“娘娘,側妃娘娘來了。”
    “淑妃娘娘萬福金安。”柳月汀行了禮,黎晚頤連忙起身笑盈盈扶住她的手上手臂,道,“月汀太多禮了,本宮雖然是你的長輩,但也比你大不了幾歲的,私下里,我們就以姐妹相稱,可好?”
    柳月汀羞赧地笑了:“娘娘,這恐怕不好吧?”
    “這有什么,”黎晚頤毫不在意,拈起一顆水晶葡萄回身塞進了柳月汀的嘴里,“本宮先前有阿若陪著,現在她也不愿見人,本宮如今才是真的無聊呢。”
    她故作氣惱地鼓著腮,面頰飛上兩朵桃花,柳月汀禁不住感嘆,她真的知道為何淑妃能寵冠六宮多年了。
    她似乎是一朵永遠不會凋謝的緋色芍藥。
    明若的確是不怎么見人了,黎晚頤暗自嗟嘆道。她沉浸在自己失去孩子的悲劇中無法自拔。
    “娘娘若覺得無聊,妾身便時常過來陪娘娘。”柳月汀正好覺得東宮的女眷都不值得信任,若是能和淑妃交好,那真是再好不過。
    柳月汀頓了頓,又道:“先前家母的事,多謝娘娘為她爭取到了一個鄉君的位置,妾身感激涕零。”
    鄉君是正五品,不算高,但蘭姨娘一介妾室,能有此等殊榮已經頗為不容易。
    “不過是舉手之勞。”黎晚頤笑瞇瞇地望著她,“月汀的家人還在,還是該與家里人多走動些才好。”
    她說著說著,幾乎墜下淚來。柳月汀自知勾起了她的傷心事,不敢再多說。
    過了一會,她拿帕子擦干了淚,又給柳月汀倒了一盞茶,“上好的君山銀針,月汀嘗嘗。”
    “多謝娘娘。”柳月汀抿了一口,忍著淚道,“家中尊長自幼偏寵二妹妹,妾身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物件罷了。”
    “是嗎?”黎晚頤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柳月汀冷笑了一聲,她一點也不覺得她是庶女就該屈居人后,她日后一定會比柳霧盈要出色得多。
    “可惜了鄉君,沒親眼看到自己女兒嫁人。”黎晚頤吹了吹茶水,話題轉了個彎,“鄉君是因病亡故么?”
    “不是。”柳月汀低垂著眼眸,春光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暗影,“她……是在去覺岸寺上香的路上,被歹徒殺死的。”
    事后大理寺沒有抓到兇手,因為方圓幾十里都沒有山匪。
    她那時居然信了他們這套不著邊際的說辭。
    思及此,她的瞳孔驟然一縮,她應該為自己的母親,尋得一個公道了。
    遲來的公道,畢竟也是公道。
    春夜雨酌酌。
    駱清宴負手立在屋檐下,數著雨滴滴落的聲音,心緒浮沉。
    他是不該如此急著定親,但這是母后的意思,他向來不好明面上違拗。再者,他以為阿盈·····
    他感受到一股冰涼的情緒從頭到腳把他澆得濕透,讓他像吞咽碎瓷片一般難受。
    她已經明確說了,不想嫁給他。
    如今卻是兩難,父皇已經擬旨賜婚,難不成她還要退婚?一個女子,會如此拿自己的名聲糟踐?
    他不信柳霧盈真的會這么干。再說,此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柳家上下都是知情的。
    他閉了眼,思量了一會。
    等她嫁過來,她會慢慢接受他的。
    她會慢慢學會愛一個人。
    而他會在這樣漫長的春夜里,等兩顆心的靠近。他不需要與她做舉案齊眉的夫妻,而是白頭偕老的眷侶。
    春山煙欲收,天澹星稀小。
    “殿下。”喻亭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邊,輕聲道,“曹公公來了,說陛下有要事商議。”
    曹公公是僅次于盧公公的權閹,平日往各處走動很多。
    “走吧。”駱清宴面無表情地走到正堂上,來人手持一把銀白拂塵,瞇眼望著他:“二殿下。”
    “曹公公。”駱清宴向來對這些閹黨沒什么好臉色,冷淡地乜了他一眼。
    “陛下有口諭,讓您往明德殿走一趟。”曹公公捏著尖細的嗓子說。
    “走吧。”
    駱清宴與曹公公一同上了馬車,看著王府的大紅燈籠越來越小,縮成了一個模糊的紅點。
    秦闕和喻亭站在門口,望著他們遠去。
    馬車的桌案上燒著甜膩的沉香,煙霧繚繞,駱清宴撐著臉頰,卻控制不住眼皮越來越沉。
    “香……”他指著香爐,勉強撐起身子,卻吐出了一個字身子就朝一邊歪去。
    “二殿下……”曹公公輕輕地笑了一下,“好好睡一覺吧。”
    駱清宴醒來時,頭痛欲裂。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了褻衣,還被幾道粗麻繩捆了個結結實實,嘴里還塞上了棉花。
    這是哪兒?
    惺忪的燭火不斷地搖晃,他的右手邊似乎是一道帳幔,他躺在榻上,動彈不得,渾身都是冷汗。
    他的腦子飛速轉動著——這里到底是哪兒?
    甜膩的蘇合香味飄進了帳幔中,他拼命地掙扎著,身側傳來一個女子冰冷的聲音,“別動了,沒用。”
    隔著一層帳幔,如同霧里看花,女子的身軀影影綽綽,水波搖晃。
    更可怕的是,他察覺出那個女子,也只穿著薄薄的寢衣。
    他方才居然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就被曹吉祥那個老太監迷暈了!
    一只白皙的手掀開帳幔,開始解他身上的繩子,駱清宴也終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熹貴嬪,江雪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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