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塵早已沖到了擂臺邊,看著蝦仁那副比鬼更像鬼的模樣,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想上前攙扶,卻被蝦仁那空洞卻執拗的眼神逼退,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如同守護著風中殘燭。
回到那處僻靜石崖。
蝦仁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冰冷的巖石滑坐下去,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關咯咯作響,仿佛全身的骨頭都在哀鳴。他試圖運轉“養劍訣”,卻發現連凝聚一絲意志都變得無比艱難,神魂如同破碎的琉璃,稍一觸碰便是針扎般的劇痛。
右臂,徹底廢了。經絡寸斷,生機湮滅,那暗青色的皮膚下,只剩下死寂。左臂也因強行催谷透骨與最后那凝聚全部的點破一擊而受損嚴重,短期內再難動用劍元。內傷更是沉重到了極點,冰火之力在體內沖突肆虐,不斷破壞著剛剛由血髓丹修復的一絲生機。
油盡燈枯。
真正的油盡燈枯。
他甚至能感覺到,生命的氣息正在從這具殘破的軀殼中緩慢流逝。
牧塵跪坐在他面前,看著他氣若游絲的模樣,終于崩潰大哭:“小師弟!撐住啊!你不能死!你死了劍門怎么辦?你死了誰給我哥報仇啊!”他慌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卻掏不出任何有用的丹藥。
就在這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常昊去而復返。他看著蝦仁這副離鬼門關只差半步的模樣,一貫粗豪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波瀾。他蹲下身,沒有再去探查蝦仁的傷勢――那已經無需探查。
他沉默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個非金非木、刻畫著無數細密禁制的黑色盒子。盒子打開,里面并非丹藥,而是一小截約莫指節長短、通體焦黑、仿佛被雷火灼燒過千萬次的枯枝。枯枝毫無靈氣波動,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生機,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古老而蒼涼的氣息彌漫開來。
“這是‘涅枝’的殘片,”常昊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傳說中鳳凰涅時遺落之物,蘊含一絲不死真意。能不能吊住你這口氣,看你的命。”
他將那截焦黑的枯枝,輕輕放在了蝦仁的心口位置。
枯枝觸及皮膚的剎那,蝦仁猛地一震!一股并非溫暖、也非清涼,而是帶著一種灼燒與新生并存意味的奇異氣息,如同涓涓細流,透過皮膚,緩緩滲入他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然后順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這股氣息所過之處,那肆虐的冰火之力仿佛遇到了克星,躁動平息了一絲;那瀕臨枯竭的生機,如同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火星,雖未燎原,卻頑強地抗拒著死亡的侵蝕;甚至那破碎的神魂,也在這股蒼涼古老的氣息撫慰下,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愈合的麻癢感!
涅枝!竟真有如此神效!
蝦仁那幾乎渙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起一點微光。他看向常昊,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常昊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說。他站起身,看著蝦仁心口那截毫不起眼的焦黑枯枝,眼神復雜:“這東西,我也只剩這一小截了。小子,別浪費了。”
說完,他再次深深看了蝦仁一眼,轉身,大步離去,背影竟帶著一絲罕見的蕭索。
石崖下,只剩下蝦仁粗重卻逐漸平穩下來的喘息,以及牧塵壓抑的啜泣。
涅枝的殘片在心口持續散發著那奇異的氣息,如同最堅韌的絲線,吊住了蝦仁即將斷絕的生機。雖然無法立刻修復傷勢,卻給了他寶貴的喘息之機,讓他那瀕臨崩潰的意志,得以重新收攏。
他閉上眼,全力引導著這股“不死真意”,配合體內殘存的血髓丹藥力,對抗著死亡,修復著那千瘡百孔的肉身與神魂。
懷中的溪石,那持續的溫熱似乎也與涅枝的氣息產生了某種共鳴,變得愈發清晰,如同黑暗中的雙星,共同維系著他靈臺不滅。
不知過了多久,當夜色籠罩演武峰時,蝦仁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還活著。
雖然傷勢依舊沉重得可怕,右臂徹底報廢,左臂短期內無法動用,內傷需漫長時日調養,但至少,那不斷流逝的生機,被強行止住了。
他低頭,看著心口那截焦黑的涅枝殘片,感受著其中蘊含的那絲微薄卻無比堅韌的“不死真意”,沉寂的眼底,第一次掠過一絲名為“希望”的東西。
四強……
他抬起頭,望向黑暗中那些依舊燈火通明的山峰,望向那未知的、更強的對手。
路,還未走完。
他緩緩握緊了完好的左手――雖然此刻虛弱無力。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手中的劍,便不會真正折斷。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