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塔內爾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在那煌煌正與絕對武力的雙重壓迫下,竟連一句像樣的反駁都說不出來。只剩下無邊的絕望,如同最冰冷的沼澤淤泥,將他徹底淹沒。
此刻,他很清楚,只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撼動前面這支沉默如山、鋒銳如刃的黑森領軍團的!
所以,他猛地擡起頭,那只魔眼因充血和瘋狂而布滿了血絲,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歇斯底里,朝著龍背上的蘇離咆哮:
“蘇離!你以為你贏定了嗎?!你已經犯了眾怒!你睜大眼睛看清楚!”
他揮舞著利爪,指向身后光怪陸離的軍隊:“從我的沼澤領,到馬萊堡的權貴!從人類世界的規則,到這些沼棲妖、鼠人、河巨魔的生存法則!你看看,有多少勢力,多少存在,視你為仇寇,欲除你而后快!”
“你以為單憑你黑森領一家,單憑你麾下這一位傳奇騎士,就能壓服這洶洶巨浪,撲滅這滔天烈焰嗎?!”利塔內爾的聲音尖銳起來,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威脅,“傳奇級的力量,并非你黑森領獨有!以血肉鑄就山河,我們……同樣可以做到!”
他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色厲內荏地吼道:“現在退兵!我還可以給你,給黑森領留下一條生路!否則……否則……”
“否則什么?”
蘇離冷哼一聲,打斷了他虛張聲勢的咆哮,聲音如同寒冰碰撞,清晰地傳遍戰場,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嘲諷。
“利塔內爾,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癡心妄想,指望那個男人來替你破局嗎?”蘇離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空間,直視利塔內爾內心最深處那點可憐的期盼。
“但你那顆被沼澤淤泥和陰謀詭計泡發了的愚蠢腦袋,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嗎?”蘇離的聲音陡然變得銳利,“你,利塔內爾,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馬萊堡那個棋盤上的一枚棋子!一枚用來試探我黑森領實力深淺的、可以隨時犧牲的棄子!”
他擡手指向馬萊堡的方向,雖然遙遠,但那動作卻帶著無比的篤定:“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嗎?在那座城市陰暗的蒼穹下,確實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這里。但他看的不是你利塔內爾的生死存亡,他看的是我黑森領的兵鋒究竟有多利,看的是我蘇離,到底有多少斤兩!”
蘇離的話語如同最冰冷的手術刀,精準而殘忍地剖開了血淋淋的真相:
“讓我來告訴你一個事實,一個你至死都不愿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的事實——”
蘇離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粉碎一切幻想的殘酷力量:
“你所指望的那位援軍,你所倚靠的那個強大的傳奇,那個向你許諾了無數支援、信誓旦旦會在關鍵時刻介入戰局的‘盟友’……”
他刻意停頓,讓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利塔內爾和所有能聽到他話語的怪物心頭:
“他,自始至終,就根本沒想過要親自下場!”
“你所得到的一切承諾,都只不過是為了吊住你這條快要渴死的魚,讓你拚盡最后一絲力氣,來為他測試我黑森領鋒芒的誘餌!他需要你的掙扎,需要你的絕望,需要你用最后的力量來消耗我,為他看清我的底牌!而你,利塔內爾,你這個蠢貨,竟然真的信了!”
“他不會來的。”蘇離最后宣判,語氣冰冷而確定,“在你流干最后一滴血,在你耗盡這片沼澤最后一點力量之前,他絕對不會出現。你,和你身后這支可笑的聯軍,從一開始,就注定是被拋棄的祭品!”
這赤裸裸的揭露,如同最后一記重錘,狠狠砸碎了利塔內爾心中僅存的那點僥幸。他身形猛地一晃,幾乎從坐騎上栽倒下去,額頭上那只魔眼中的光芒瞬間變得渙散而絕望。
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犧牲,所有的忍辱負重……原來,在更高層的棋手眼中,都不過是一場早已注定的、毫無意義的表演。他,利塔內爾,所謂的“沼澤之王”,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可笑的小丑,一個被利用到死的可憐蟲。
蘇離那冰冷殘酷的話語,如同無數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利塔內爾心中最脆弱、也是最不愿面對的地方。他感覺周圍的聲音瞬間遠去,只剩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卻又仿佛隨時會停止的窒息感。
“棋子……棄子……他不會來……”
這幾個詞在他腦海中瘋狂回蕩、放大,最終匯成一片震耳欲聾的、充滿嘲弄的轟鳴。
一股難以喻的、冰冷徹骨的絕望,如同最粘稠的沼澤淤泥,從四面八方涌來,瞬間淹沒了他。不僅僅是淹沒了他的身體,更是淹沒了他的意志,他的靈魂。
絕望。
這個詞匯,如同一個永恒的詛咒,再次牢牢地攫住了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令人窒息。
他的一生,似乎就是被“絕望”這兩個字所貫穿,所定義。
年少時,出身旁支,不受重視,那是被家族邊緣化的絕望;懷揣開拓夢想來到邊境親王領,卻遭遇洗劫,淪為奴隸,那是理想破滅、尊嚴踐踏的絕望;在陰謀與背叛中掙扎求生,用盡卑鄙手段向上爬,那是人性淪喪、與黑暗共舞的絕望;最終被追殺,逃入這片九死一生的綠苔沼澤,那是走投無路、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絕望。
正是那一次次的絕望,如同最殘酷的熔爐,將他從一個懷揣騎士夢想的貴族青年,鍛造成了如今這個不人不鬼、與怪物為伍、額生魔眼的“沼澤之王”。
他以為,他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扭曲了自身的形態與靈魂,終于擁有了力量,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可以將曾經施加于他身上的絕望,百倍奉還給這個世界。
可現在呢?
現在,他擁有了力量,擁有了地盤,甚至匯聚起了如此“龐大”的軍隊。可結果呢?
結果是他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更高層次存在眼中一場可笑的猴戲!他自以為是的掙扎和力量,在真正的棋手面前,依舊不堪一擊,甚至連讓他親自下場的資格都沒有!
絕望,從未遠離。
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以一種更加宏大、更加無情、更加令人無力反抗的姿態,再次將他狠狠踩在腳下!它仿佛在獰笑著告訴他:看啊,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無論你如何掙扎,你都永遠無法擺脫這既定的命運!這個世界,從本質上,就是由絕望構筑的!
這種認知,如同最惡毒的瘟疫,迅速腐蝕著他殘存的理智。他感覺周圍的空氣變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冰冷。那鋪天蓋地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從天空,從大地,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要將他碾碎,要將他逼瘋!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這一生所經歷的所有絕望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魔眼中飛速閃回——家族的冷眼、匪徒的獰笑、作為奴隸時的鞭痕、背叛舊主時對方不敢置信的眼神、逃入沼澤時身后的追兵與眼前的死寂、與沼棲妖達成契約時靈魂撕裂的痛苦……以及此刻,眼前這嚴整的黑森領軍陣,和龍背上蘇離那冷漠俯瞰的眼神。
“啊啊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端痛苦、憤怒與崩潰的嚎叫,猛地從利塔內爾喉嚨里迸發出來。他伸出已經化為利爪的雙手,死死抱住自己那畸變的頭顱,仿佛想要將那顆充斥著絕望與痛苦的腦袋捏碎。
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誘人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強烈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結束吧……一切都結束吧……與其繼續承受這無休無止、一次比一次更甚的絕望,不如就此毀滅,化為這片沼澤最后的養料……
這個世界,這個該死、殘酷、令人發瘋的世界!它根本就不給人留活路!它用絕望逼你墮落,又在你墮落之后,用更深的絕望告訴你,你的墮落毫無意義!
這無與倫比的、滲透到世界每一個角落的絕望,才是永恒的主旋律。而希望?那不過是絕望用來折磨生靈時,偶爾施舍的、最殘忍的幻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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