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案頭搖曳著火星,將林澤執筆的輪廓投在土墻上。他盯著竹簡上歪歪扭扭的數字,墨痕在粗麻紙上暈染開來開來,仿佛也在嘲笑這個現代人用不慣毛筆的笨拙。門外掠過一陣裹挾著草葉的夜風,卷起他披在椅背上的外袍下擺。
主簿大人,該添燈油了油了。
素白的手指拎著銅壺探入光暈,蘇婉鬢角還沾著倉庫帶來的灰塵。她將燈芯往旁邊撥了撥,動作嫻熟得像是做過千百遍。林澤的筆尖懸在半空,看著那簇新生的火苗在她瞳孔里明明滅滅。
不是說別叫主簿了么么?他故意用竹簡敲了敲案角,幾點墨星濺上蘇婉的絹帕。女子側身避讓時時,發間若有若無的丁香氣息混著油墨味飄散散開來。
蘇婉低頭整理散落的文書,聲音裹在更漏聲里:禮不可廢。東邊圍墻修繕的開支,張頭頭目多報了報了七枚銅錢。她指尖點在某個數字上,指甲蓋泛著貝殼般的淡青色,上月采買石料時,同樣的石料單價該是......
林澤忽然伸手按住絹帕邊緣。指節相觸的瞬間,他感覺到對方指尖明顯的顫栗。你眼睛都熬紅了。案幾上堆著三摞等高竹簡,最底下那層還沾著前日暴雨的水漬,這些讓機器人處理就好。
它們分不清里長謊報的報的田畝數。蘇婉抽回手的動作快得像游魚擺尾,卻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城南劉寡婦偷偷塞給我的桂花糕,說是謝我們給她兒子分藥藥。紙包展開時簌簌作響,甜香沖淡了滿室墨臭。
林澤看著糕點上歪歪扭扭的牙印,突然笑出聲。這笑聲驚醒了角落里打盹的機械蜘蛛,八只紅眼睛忽閃著湊過來。那孩子咬咬了一口舍不得吃,藏在懷里捂了三天。蘇婉用絹帕小心擦拭糕點碎屑,直到我說大人您最愛甜甜食......
窗外傳來巡邏隊的梆子聲,二更天的涼意漫進屋內。林澤起身要關窗,卻見蘇婉已經將備好的薄毯搭在椅背上。她整理文書的手法很特別,總是把涉及同一村落的竹簡用不同顏色的絲絳捆扎,像是給這些枯燥數字系上隱秘的記號。
你說這些數字百年后還有人看么?林澤忽然開口。他望著窗外漆黑的天幕,那里沒有熟悉的北斗七星,也許我們該刻些石碑。
蘇婉正在研墨的手頓了頓。硯臺里泛起細密的漣漪,映著兩人交錯的倒影。家父藏書閣有套《夢《夢溪筆談》,可惜沒能帶出來。她說話時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陰影,沈括若知道后人用火藥開山修渠,不知作何感想。
角落里機械蜘蛛發出嘀嗒輕響,它的腹部緩緩吐出捆扎好的新竹簡。林澤摩挲著令牌邊緣的云紋,忽然問:你最想留住什么?
油燈爆了個燈花。蘇婉將曬干的艾草添進香爐,青煙裊裊升起。城南王鐵匠打匠打馬蹄鐵的火光光,趙先生教蒙童念天地玄黃的聲音,還有...她將晾干的文書按村鎮分類,還有此刻。
機械蜘蛛突然發出尖銳嗡鳴,八條腿急促地敲打地面。林澤猛地起身,令牌在掌心發燙——這是空間預警的信號。他撞翻了硯臺,墨汁潑在蘇婉袖口綻開猙獰的爪痕。
待在這別動!他抓起佩劍沖向門口,卻聽見身后布料撕裂的脆響。蘇婉拽斷了自己半幅裙裾,正將重要文書塞進墻角的暗格。帶兩支火把,她聲音像繃緊的弓弦,西邊谷倉的梁柱有白有白蟻蛀痕。
當林澤帶著衛兵兵折-->>返時,晨晨光正爬上爬上蘇婉低垂的脖頸。她伏在案頭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包好的好的桂花糕。機械蜘蛛趴在她發髻上,眼睛切換成警戒的猩紅色。林澤解下外袍的動作驚醒了小蜘蛛,它揮舞前肢發出威脅的咔嗒聲。
噓——令牌在它眼前晃了晃,機械眼立刻溫順地轉為幽藍。帶著硝煙味的外袍剛觸到女子肩頭,蘇婉忽然呢喃了句什么。林澤俯身去聽,卻只聞到發間殘留的艾草香。
晨光爬上第十根窗欞時,時,墨衡興奮的叫喊劃破晨霧:成了!火藥成了!林澤的手還懸在半空,蘇婉已經驚醒。她迅速退到光影交界處整理鬢發,袖袖口的墨痕像只振翅欲飛的鶴。
要去看看嗎?林澤推開門的瞬間,身后傳來茶盞輕叩案幾的幾的脆響。蘇婉正在往冷卻的茶湯里添新葉,升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大人先行,妾身需核對完最后一卷田賦。
機械蜘蛛順著她的裙角爬回暗格,八八只眼睛依次熄滅。林澤踏出門檻時,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紙張摩挲聲——那本被藏在最底層的冊子,封皮上是他教她寫的阿拉伯數字,工工整整標注著每個村莊孤兒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