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德家居客服部的晨會剛開十分鐘,就被玲玲的一通電話攪得雞飛狗跳。
玲玲攥著手機站在會議室角落,音量壓不住,帶著股火燒眉毛的急,又裹著對電話那頭人的怨懟:“爸,我跟你說多少遍了?那個攤位別擺了!城管天天查,你那點貨掙的錢還不夠交罰款的!你非要犟,非要我每天跟你掰扯這些沒用的?”
電話那頭的聲音模糊不清,只聽見隱約的爭執,玲玲的火氣更盛:“我指揮你?我要是不指揮你,你是不是要把家底都賠進去?當初要不是你賭錢輸了,我們家能成這樣?現在讓你聽我一句勸,就這么難?”
奧奧敲了敲會議桌,指尖點著攤開的晨會紀要,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穩:“玲玲,掛電話。晨會時間,私人電話出去接。”
玲玲猛地回頭,眼眶紅得發亮,像是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撒,對著奧奧就嗆:“奧主管,這不是私人電話!我爸又在瞎折騰,我不管他,他能把自己坑死!你又沒經歷過我家那攤子事,你不懂!”
會議室里的人都低著頭,連呼吸都放輕了。誰都知道玲玲的情況——她爹年輕時好賭,把家底敗光了,從有點家底的小家庭跌成負資產,玲玲大學畢業就背了她爹的一部分債,天天跟她爹掰扯,活成了“妄圖指揮爹的憤怒負二代”。
奧奧沒接她的話茬,只是重復:“掛電話,出去說。晨會講的是上周的售后數據,耽誤一分鐘,全部門的進度都慢一分。你爹的事重要,部門的事就不重要了?”
玲玲咬著唇,狠狠掛了電話,把手機往兜里一塞,摔了下椅子坐回工位,抱著胳膊不說話,臉色難看。
奧奧掃了她一眼,繼續說數據:“上周的售后投訴率比上月漲了0.8%,主要集中在定制柜的尺寸誤差和沙發送貨延遲。玲玲,你負責的送貨延遲組,有七單是因為跟物流對接失誤,你說說,怎么解決?”
玲玲抬眼,語氣沖得很:“物流那邊不配合,我能有什么辦法?我天天催,他們天天說車不夠,總不能讓我自己去送貨吧?再說了,我家里一堆事,我哪有那么多精力盯物流?”
“家里的事不是你工作失誤的理由。”奧奧翻到物流對接的記錄,指著其中一條,“上周三你跟物流對接時,把送貨地址的單元號寫錯了,導致一車貨送錯地方,耽誤了整整一天。這是物流的問題,還是你的問題?”
玲玲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梗著脖子:“我那時候接我爸的電話,分神了!他又跟人吵架,我能不管嗎?奧主管,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父母有退休金,不用你操心,你當然能專心工作!”
這話像根針,猝不及防扎在奧奧心上。她沒立刻反駁,只是把紀要合上,說:“晨會暫停十分鐘,玲玲,你跟我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關上,奧奧先給玲玲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我父母確實有退休金,但這不代表我沒操心過。你覺得你指揮你爹是沒辦法,我倒想問問你——你有功夫天天跟你爹吵,有功夫指揮他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怎么不把這精力用在自己身上?”
“我用了!”玲玲拍著桌子,眼淚掉了下來,“我每天加班到八點,我每個月工資除了還債,剩下的全貼補家里,我還不夠努力?我爹要是聽我的,不擺那個破攤位,我能少操多少心?他就是犟,就是不聽勸!”
“他是犟,可你呢?”奧奧看著她,“你指揮他不擺攤位,是為了他好,還是為了讓你自己省心?你有沒有想過,他擺攤位,可能不是為了掙多少錢,只是不想在家待著,不想覺得自己沒用?你總想讓他按你的想法活,就像你對接物流,總想讓物流按你的時間送貨,卻沒想過,先把地址核對清楚,先跟物流提前三天確認車輛。”
玲玲愣住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奧奧靠在椅背上,忽然想起上周給母親買的那套運動裝。她挑了最合身的尺碼,選了母親喜歡的藏藍色,送過去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媽,你每天早上去公園走走路,跳跳舞,別總在家待著,對身體不好。”
結果三天后回家,運動裝還掛在衣柜里,母親照舊窩在沙發上看劇。她當時心里就堵得慌,忍不住念叨:“我給你買了衣服,你怎么不穿?白花錢了。”
母親當時沒說話,晚上偷偷跟父親說:“閨女一片好心,可我就是不愛動,總不能為了穿那衣服,硬逼著自己去公園吧?”
還有給父親買的無人機。她想著父親喜歡攝影,買個無人機讓他拍拍風景,能多出門走走。結果無人機拆了箱,就放在陽臺角落落灰,父親說:“這玩意兒太復雜,我學不會,別摔了。”
她當時還覺得父親固執,學都不學就放棄。現在看著玲玲,忽然就想明白了——她指責玲玲妄圖指揮爹,可她自己,不也在指揮父母嗎?給母親買運動裝,就期望她去運動;給父親買無人機,就期盼他飛出作品;甚至在婚姻里,她要求丈夫下班必須準時回家,要求孩子每天必須讀半小時書,一旦沒做到,就忍不住生氣、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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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跟你一樣。”奧奧的聲音軟了些,“我總期望我父母按我的想法活,期望他們能活成我眼里‘健康、充實’的樣子,卻忘了,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你期望你爹不擺攤位,期望他能‘爭氣’,可他有他的執念,有他的難處。”
玲玲擦了擦眼淚:“那我該怎么辦?我不管他,他真的會把自己坑進去。”
“不是不管,是別指揮。”奧奧說,“你可以跟他說‘爸,擺攤位太辛苦,我心疼你’,而不是‘你不許擺,你擺就是錯’。你可以幫他看看哪個位置城管查得松,幫他整理整理貨,而不是站在對立面,逼著他聽你的。就像工作,你可以提前跟物流核對地址,提前一天確認送貨車輛,而不是等出了錯,怪物流不配合,怪家里分神。”
“可我忍不住。”玲玲吸了吸鼻子,“我總覺得,他按我的做,就能少犯錯,少走彎路。”
“誰的路不是自己走出來的?”奧奧看著窗外,德德家居的廠房就在不遠處,十年前這里還是一片荒地,老廠長帶著人一磚一瓦建起來,走了多少彎路,犯了多少錯,才有了現在的規模。“德德家居的路是走出來的,在走之前,沒人知道哪步對,哪步錯。你爹的路,他自己走,哪怕摔跟頭,也是他的經歷。你我的路,也是一樣。犯錯是難免的,反思是為了不栽同樣的坑,可這道理,好說難做啊。”
下午兩點,玲玲負責的那七單送貨延遲的單子,果然出了大問題。
物流部的人找上門,把一沓送貨單摔在奧奧桌上:“奧主管,你們客服部的玲玲,把客戶地址寫錯了不算,還把送貨時間跟我們說反了!本來該今天送的,她寫成了明天,結果客戶今天在家等了一天,直接投訴到總部了!”
奧奧拿起送貨單,地址欄里,“濱河小區3單元502”被寫成了“濱河小區5單元302”,送貨時間標注的是“次日14點”,而客戶要求的是“當日14點”。
她叫來了玲玲,物流部的人一見她就火了:“玲玲,你怎么回事?上周剛錯一次,這周又錯!我們物流部的人跟著你白跑,客戶那邊我們怎么交代?”
玲玲的臉瞬間白了,手攥得緊緊的:“我……我當時接我爸電話,他說攤位被城管收了,我一著急,就寫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