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里,喊出一個字。
我沒有動。
刀還在手上,橫在胸前。這柄黑金古刀跟著我三年,刀身纏的七節鎖鏈上,刻著我始終看不懂的暗紋符文——和爺爺臨終前塞給我的那只鐵盒內壁,刻的是同一種東西。另一個我舉著一模一樣的刀,刀尖指向咽喉,動作停在半空。他肩上的傷口裂開,有液體滲出,不是血,是泛著微光的金色液體。那光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像雨點打在鐵皮上。
我盯著那片金液。
這東西我見過,去年在長白山底,我撬開一具戰國帛書棺,里面的干尸骨縫里就凝著這種金屑,當時向導說,這是“活物的魂血”。金液順著地面的紋路流動,方向與石壁刻痕一致。流到石棺邊緣時,整塊玄黑石頭突然震動了一下。棺蓋上的“張起靈”三字開始滲出暗紅液體,一滴一滴,沿著棺身滑下,在地面匯成一道細線。
那線越聚越多,最后成了一個字。
罪。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是誰在說,而是空氣本身在震動。低語重復著兩個詞:雙生、同滅。節奏和金液滴落完全一致,每一下都撞在我的胸口。這兩個詞我熟,小時候奶奶哄我睡覺,總念叨“雙生同命,同生同滅”,說這是張家的祖訓,也是詛咒。
我后退半步,腳底踩到濕痕。掌心的熱度升得更快,血管里的東西在沖撞,像是要破皮而出。右手指節因握刀太緊而發麻,但我不能松。胸口內袋里的銅牌硌著皮膚,那是我從斷魂崖橋下撿的半塊殘片,這些天我摩挲了無數次,總覺得背面有字,卻怎么也看不清。
戰斗的那個鏡像體動了。
他抬起左手,抹過肩上傷口,沾了一手金液。然后猛地將手拍向地面。金液炸開,濺起數點火星般的光斑,全部落在石棺周圍。那些光斑接觸地面的瞬間,石板縫隙里浮現出暗紅色的紋路,層層環繞,像某種陣法正在激活。
我認得這個圖案。
鐵盒照片背面,用隱形墨水畫過的封印圖,就是這個形狀。上次我用爺爺留下的顯影粉涂過,才看清這是“鎖魂陣”的拓本,專鎖雙生子的魂魄。
他不是在攻擊我。
他在完成某個儀式。
我猛然抬頭看向暗道入口。另一個我仍站在陰影里,深灰色沖鋒衣的袖口露出一角咒印,和鎖鏈上的符文一模一樣。他的眼睛不再是空洞的金色,而是有了焦距,正看著地上的“罪”字。
他動了動手指。
很輕的動作,像是想碰什么,又收了回去。指尖的弧度,和我每次摸銅牌時的動作,分毫不差。
我立刻轉向戰斗體,揮刀劈下。
這一刀我沒留余地。刀鋒劃過對方脖頸,帶出一串金液飛濺。他頭顱歪斜,卻沒有倒下,反而抬手格擋,動作依舊精準,只是慢了半拍。我趁機旋身,一腳踹在他胸口。
他退了兩步,踩進“罪”字邊緣的血跡里。
那一瞬間,整個密室的嗡鳴變了調。不再是心跳頻率,而是一種更沉的震動,從地下傳來。石棺的震動也加劇,裂縫擴大,有黑色霧氣從中溢出。
我握緊刀柄,呼吸壓得很低。
戰斗體站穩后,喉嚨里發出機械摩擦聲。他舉起刀,刀身鎖鏈嘩啦作響,符文開始發亮。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進攻,而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那只手在抖。
不是因為傷,是因為控制。我看見他手腕內側,有一道細細的銀線在蠕動——那是“控魂絲”,張家用來馴養守墓人的東西,被纏上的人,會變成只懂殺戮的傀儡。
他像是在抵抗什么指令,肌肉繃緊,關節發出咯吱聲。然后猛地抬頭,金瞳直視我,眼神里閃過一絲掙扎。那眼神太熟悉了,像我每次被噩夢驚醒時,鏡中自己的眼神。
我抓住這個空隙,沖上前去。
兩人再次交手。刀刃相撞,火花四濺。我用的是張家祖傳的七連斬,每一招都快到極限。他照搬不誤,但每次出手都有零點一秒的延遲。我故意在第三斬變向,他卻按原路劈下,露出了破綻。
我一刀砍進他右臂。
金液噴涌而出,灑在石棺表面。
剎那間,棺蓋上的名字徹底被鮮血覆蓋。血順著紋路往下流,重新組成了三個字:雙生同。我胸口的銅牌突然滾燙起來,背面刻字的凸起處亮得刺眼,竟和石棺上的血紋絲絲縷縷連成一片。最后一個字沒寫完,地面突然劇烈震顫。我踉蹌一步,單膝跪地。戰斗體也被震得后退,撞在石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陰影處的人動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停在光與暗的交界線上。臉上沒有表情,但目光落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然后緩緩抬起右手,指向石棺。
不是攻擊,也不是警告。
更像是……指引。
我慢慢站起來,刀仍對著戰斗體。后者靠在墻上,左肩右臂都在流金液,身體微微晃動。但他還是舉起了刀,刀尖對準我,動作僵硬。
我知道他必須這么做。
有人在操控他。
我也知道,那個操控者不在這里。控魂絲的另一端,一定連在某個我看不見的地方,或許就在這石棺里。
我盯著陰影里的那個我,開口:“你是誰?”
他沒回答。
只是又抬了下手,再次指向自己的胸口。
我皺眉。
他重復動作,更用力了些,指尖輕輕敲擊自己左胸位置。三下,短促而清晰。
咚、咚、咚。
和之前門縫傳出的敲擊聲一樣。和我每次摸銅牌時,指尖無意識敲的節奏,也一樣。
我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向自己胸口內袋,掏出那半塊殘破的銅牌。指尖在背面粗糙的紋路里摩挲,這次竟摸到了凸起的刻痕。我湊到眼前,借著石棺滲出的微光看清了——
上面有一行極小的刻字。
“心音為引,血紋為證。”
我抬頭看他。
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