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風卷著冰碴子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刀片。我站在原地,青銅刀已經插回鞘里,但右手還死死攥著刀柄,指節發白。剛才那聲笑,不是幻覺,千真萬確是從那孩子那兒發出來的。他向來不開口,更別說笑,可這次……他笑了。
我沒回頭。
我知道身后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可我就是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不是戰場,不是對手,是我自個兒出了問題。麒麟血在血管里流得極慢,不再發燙,也不再往外扯,像是沉到了底。脖子上的紋路安分了,可走向分明偏了——以前是往外拽,現在往里收,好像我身體里多了個心跳,一下一下,和它呼應。
我攤開手心。
那枚斷脈釘還在。冰涼的金屬表面刻滿了細密的符文,翻過來,背面四個字:懷禮所鑄,非死即歸。我的血和麒麟血都糊在上面,干了,顏色發暗。這玩意兒本不該存在。它是用來斬斷血脈聯系的,可它自個兒卻沾著我的氣息。說明它沒辦成事,或者,它根本就不是為了切斷而造的。
我用拇指抹掉釘面上的一層霜。符文越看越眼熟,不是張家正統的封印術,倒更像三十年前就失傳的逆紋煉法。那法子邪門,得用活人當媒介,把血熬成引子,才能讓器物記住目標的氣息。張懷禮就好這口。當年他就是靠一枚類似的釘子,鎖死了張遠山的殘魂,把他活活變成了尸煞。
所以這釘子……是從我身上起下來的?
還是……它本來就是要釘回我身上的?
我不敢再往下想。抬頭往前看。
剛才廝殺留下的痕跡正被大雪一點點抹平。地縫合攏了,石板讓雪蓋嚴實了,連baozha燒出的黑冰也化了。只有三步開外的一小片雪地還濕著,像是剛滲出水。我走過去,蹲下身。
那兒有一個字。
不是刻的,也不是踩的。是用血寫的。“等”。
字很小,筆畫歪歪扭扭,像是寫到一半沒了力氣。血色極淡,混著血水,幾乎看不真切。可它確實在那兒。而且不是新傷流出的血——沒有熱氣,也不招烏鴉。這是一種死過一回的血,帶著陰森的寒氣。
我伸手碰了碰字的邊緣。
指尖剛挨上,皮膚就一陣刺痛。一滴血自個兒從指腹滲出來,滴進那個“等”字里。血一碰雪,整片地面猛地顫了一下。我眼前一花,看見雙生尸煞走進光柱前的最后一幕。
它回頭看了我一眼。
那雙金瞳里映出的不是我現在這張臉,是個孩子。約莫五歲,穿著縮小版的守門人長袍,光腳站在雪地里,手里攥著半塊青銅牌。那是我記憶里的自己。可我記得,那時候早不穿那種衣服了。族規明令,七歲前的崽子不準碰任何跟“門”沾邊的東西。
除非……
那是別人記著的我。
我縮回手,站起身。風卷著雪片子抽在臉上,我把兜帽往下拉了拉,遮住眉骨。現在能肯定幾件事:第一,雙生尸煞不是普通的傀儡。它藏著意識碎片,甚至可能扣了一部分本該屬于我的記憶。第二,它留下的“等”字不是威脅,是提醒。它等的不是我回來,是我醒過來。第三,張懷禮造它,不是為了弄死我,是為了喚醒我身體里的東西。
我摸了摸腦袋。
斷脈釘就貼胸放著。只要心跳沒停,它就會一直-->>吸我的氣息。我不知道它會不會引來反噬,但我清楚,不能丟。這是眼下唯一能證明雙生尸煞存在過的實物。
我轉身要走。
腳剛抬起來,又頓住了。
地上那個“等”字,剛才被風吹模糊的一角,現在居然重新清晰起來。不是更深,是更工整了,像是有誰在底下拿筆一筆一畫描過。
我死死盯著它。
約莫三秒,最后一筆點落下。整個字完整浮現,血色加深,邊沿開始冒白煙。這不是自然現象。是某種回應。
我蹲下去,用刀尖劃開雪面,在“等”旁邊寫下一個字:“誰?”
刀鋒插進雪里三寸,發出悶響。我等著。
雪地安靜了幾次呼吸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