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的布料被風掀起一角,血已經滲到了第三層內襯。我靠著那棵巨杉,呼吸壓得很低,目光落在前方地面上——那串深紅未干的血跡,正從潭邊一路延伸進密林深處。
我沒有回頭去看瀑布的方向。身后早已空寂,只有碎石滾落水中的輕響斷續傳來。我知道那些死士不會再追,至少現在不會。他們完成了攔截任務,而真正的獵手,從來不會在明處現身。
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圍獵,每一步都藏著殺機。我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為運氣,而是因為我比他們更懂“門”的規則。可越是接近真相,越能感受到那股來自地底深處的壓迫感,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等待我踏錯一步。
血跡斷斷續續,在一處洼地邊緣消失。落葉覆蓋了部分路徑,但焦木味順著風飄了過來。不是普通的燃燒氣味,而是某種符紙焚盡后的余燼,混著鐵銹與陳年藥渣的氣息。這種味道我在漠北地宮外聞到過,灰袍人清理痕跡時常用。
我蹲下身,黑金古刀輕輕點地,刀尖觸碰一滴殘留血珠。血液泛起微藍光暈,隨即沉入泥土。陰氣殘留,濃度不高,但來源明確——是“門”系污染,且帶有血脈共鳴特征。不是普通死士能留下的。
這血,屬于張遠山。
這個名字在我腦中浮現時,麒麟血微微發燙。他右臂的青銅義肢上有我的血,也有他的尸斑。那一道裂口滲出的暗紅液體,絕非尋常煉尸產物。那是被強行封印的活體鑰匙才會流出的祭血。
他曾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也是張家最后一位守門人。三十年前,他父親因血脈純度不足九成,被推入“門”中獻祭。那一刻,張遠山的眼神就變了。他不再相信所謂的“守護”,只信開啟的力量。
而現在,他成了獵手,而我是獵物。
我起身,腳步放慢,每走十步便以發丘指在樹干刻下一道極細的劃痕。這是防迷陣的標記,若路線扭曲,這些符記會因氣流變化而產生細微震顫。同時縮骨功悄然運轉,肩背收攏,身形輪廓被壓縮至最小,減少氣息外泄。
林間霧氣漸濃,像是有人用無形的手緩緩拉上了一層紗幕。光線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切割成碎片,斑駁灑落,卻照不透某些角落的黑暗。那片黑暗像是凝固的,不動,也不散。
我停下腳步,指尖輕撫左臂內袋——那里藏著一張人皮地圖,是從一名灰袍死士頸后剝下的。它會隨持有者的血脈波動而發熱,也會在靠近“門”時自動顯影。此刻,它正微微發燙,仿佛感應到了什么。
前方五十步外,一根斷裂的藤蔓垂落半空,斷口整齊,像是被利器瞬間斬斷。我瞇起眼,借著微光觀察地面:泥土松動,草葉倒伏方向一致,顯然不久前有人快速通過。
不是張遠山。
他是那種喜歡留下痕跡的人,每一滴血、每一道劃痕,都是他布置的心理戰。而這人的行動干凈利落,毫無多余動作,更像是……執行命令的工具。
我繼續前行,腳下踩碎一片枯葉,聲音極輕,卻被風吹得有些遠。就在那一瞬,耳廓微動——東南方三十七步外,有一根樹枝輕微晃動,幅度極小,但頻率異常。
有人在監視。
我沒有貿然出手,也沒有改變步伐。反而故意放緩節奏,讓呼吸聲略重一分,制造出體力不支的假象。與此同時,右手悄悄將一枚“啞鈴釘”滑入掌心——此物出自漠北匠師之手,投擲后可吸附于金屬或骨骼之上,釋放微量音波干擾神識感知。
繞過一片藤蔓纏繞的巖壁后,眼前豁然出現一塊平整空地。中央搭著一頂軍綠色帳篷,帆布邊緣磨損嚴重,顯然不是臨時搭建。火堆位于正前方,余燼尚溫,灰白粉末中還夾著半截燒焦的紙片。
我沒靠近帳篷正面。
伏低身體,借灌木遮掩,從側后方迂回。空氣中有種微妙的滯澀感,像是聲音被吸走了。我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掌心,緩緩抬起。血光映出空中幾道近乎透明的細線,橫貫林間,彼此交錯成網——靜音鈴陣。一旦觸碰,不會發出聲響,但震動會通過地下根系傳遞到遠處據點。
這不是張遠山的手筆。他不屑用這種隱蔽手段,他要的是震懾,是讓恐懼如瘟疫般蔓延。
那么,是誰?
我繞開警戒線,刀尖挑開帳篷縫隙。
火堆旁攤開著一幅地圖,完整繪制了長白山主脈與支嶺走向。朱砂勾勒的山脊線上,某處被圈出,標著一個血紅的“門”字。位置與玉牌幻象中的坐標幾乎重合。
圖旁散落著幾張燒毀的紙頁。我用刀尖小心拼合,辨認出殘字:“……純血者臨位,雙生同啟……需以守門之血洗祭三日……雪刃為引,不得有誤。”
最后一句讓我瞳孔微縮。
“雪刃為引”。
她竟成了開啟“門”的媒介?
不可能。她最后一次出現是在冰湖決戰之后,我們共同斬斷了灰袍死士的圍殺陣。她帶著殘圖離開,約定在東脈匯合。若她已被捕,為何至今無人以此要挾?為何張遠山會在戰斗中突然停手,盯著我左臂暴露的人皮地圖?
除非……
她并未真正落入敵手,而是被植入了某種標記。就像這營地里的靜音鈴陣,無聲無息,卻能隨時定位目標行蹤。
我掀開帳篷簾布,內部陳設簡單:一張折疊行軍床,一只金屬箱,角落還有一個皮質日記本。封底刻著四個小字——“張懷禮親令”。
張懷禮。
這個名字像一把銹鈍的刀,狠狠剜進記憶深處。他是張家上一代族長,也是當年親手將張遠山父親推進“門”的人。據說他在二十年前失蹤,官方記錄為“意外墜崖”,但我一直懷疑他是主動遁入“門”中,去尋找所謂的“永生之力”。
翻開第一頁,字跡工整,墨色均勻,像出自執筆多年的文官之手。
“三十年前,父親被推入‘門’中,只因血脈檢測未達九成純度。那一刻我便明白,張家所謂的‘守護’,不過是弱者的獻祭。真正的力量,不在封印,而在開啟。”
第二頁記錄了多次實驗失敗的過程,提及“以尸煞承-->>載記憶碎片”“用人皮地圖引導宿主行動”。其中一段寫道:“唯有純血守門人親身踏入終局,才能激活雙生門。其血可融封印,其魂可承舊憶。”
我手指一頓。
“純血守門人”——指的是我。
我的血脈純度經七次檢測均為九成以上,是百年來唯一達標者。這也是為什么我會成為“門”的繼承候選人,也是為什么張遠山始終不肯真正殺我。
他需要我。
翻到最后一頁,墨跡略顯凌亂。
“雪刃已控,只差一祭。當月圓之血浸透族紋,門將自開。吾以三十年煉尸為鑰,只待純血者踏入終局。”
我合上日記,指尖用力,幾乎捏皺封面。
雪刃……被控制?
我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她的模樣:銀灰色長發,左眼角有一道細小疤痕,眼神冷得像北境的冰湖。她是“雪刃”,代號源于她手中那柄能斬斷靈脈的寒鐵短刃。她不屬于任何家族,卻掌握著關于“門”的關鍵線索。
如果她真的被俘,對方為何不立即啟動儀式?反而要等到“月圓之血”?
除非,“月圓之血”并非指時間,而是某種特定狀態——比如,當我的血與她的傷口接觸,在滿月之夜形成共鳴……
我把日記塞進口袋,緊貼胸口。地圖也收好,動作極快。剛熄滅火堆余燼,耳廓忽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