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踏出半步,將脊背緩緩壓進松樹裂開的空腔里。兩道灰影撲了個空,短刃交錯劃過空氣,發出金屬摩擦的輕響。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收手、回身、再逼近,仿佛被同一根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
左手三枚銅錢悄無聲息地離指而出。第一枚精準地撞上右側死士的手腕,震得他匕首偏斜;另外兩枚深深嵌入左側那人的膝窩,雖未造成重創,卻讓他的步伐滯了一瞬。趁著這個空隙,我矮身翻滾,迅速繞至倒伏的松樹后方,右掌貼向冰冷的地面。
指尖觸到雪面下一顆已經凝固的血珠——暗紅發褐,邊緣微微翹起,顯然是掙扎時甩落的痕跡。我咬破食指,一滴鮮血滲出,落在雪上。麒麟血剛接觸地面,那顆血珠忽然泛起幽藍的微光,如同水底浮起的磷火,映出雪層之下那道斷斷續續向東北方向延伸的痕跡。
這不是普通的血。它帶著青銅銹的氣息,又混雜著一絲極淡的藥腥,與昨夜火鳥燃盡時飄散的味道如出一轍。張遠山的血液里殘留著封印的力量,而我的血能夠喚醒它的印記。
我抬起頭,視線掃過周圍的樹干。三道刀痕歪歪斜斜地刻在松樹皮上,組成一個“之”字形,像是逃亡者倉促間留下的標記。但我清楚地記得族中那條古老的訓誡:真蹤無痕,假跡多紋。一個瀕死之人不可能有精力刻下如此復雜的記號,更不會刻意拐彎抹角。
發丘指再次按上粗糙的樹皮,順著刀痕緩緩滑動。血脈中傳來一陣微熱,一段模糊的畫面閃過腦海——一個身穿灰袍的身影蹲在此處,用匕首不緊不慢地刻下這三道痕跡,動作從容不迫,甚至中途停頓片刻,輕輕吹去木屑。
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局。
真正的拖行痕跡隱藏在東北方那片未被踩踏的雪坡上,幾乎與雪色融為一體,只有靠近仔細觀察,才能發現表層的雪殼被輕輕掀動過。我站起身,靴尖點地,一步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寒風從林隙間穿行,帶起細雪撲面而來。剛走出十步,耳側突然傳來破空聲。我側頭避讓,一道寒光擦過左頰,在沖鋒衣領口劃開一道細口,深深釘入身后的松樹樹干。
那是一把青銅短匕,刀柄末端刻著一個古樸的“張”字。字體蒼勁,筆劃末端帶著鉤,仿佛是從某本古老譜牒上拓印下來的。
我沒有回頭。左手抓起一把雪揚向空中,紛飛的雪花在光線反射下,隱約照出上方樹冠的輪廓。一道灰影伏在橫枝上,身形緊貼樹干,幾乎與枯枝融為一體。他剛才那一擲,并非為了傷我,而是為了讓我看清這個字。
這是一種質問,也是一種挑釁。
右手拔出黑金古刀,反手擲出。刀鋒旋轉著破開寒風,斬斷一根攔路的枯枝,精準地擊中那道身影的胸口。灰袍被凌厲的刀氣撕裂,人影應聲墜落,卻被另一側躍出的死士接住,迅速退入密林深處。
古刀自行回旋,落回鞘中,刃口未染鮮血,但散發出的寒意卻比之前更加凜冽。
我走過去,拔下那把短匕。刀柄上的“張”字刻痕極深,邊緣有明顯的磨損痕跡,顯然不是臨時所刻。這把匕首被人長久地握在手中,或許它的主人每天都在思索同一個問題——誰才是真正的張家人?
我將短匕收入袖內,沒有再多看一眼。
繼續前行,踏上那片開闊的雪坡。每走三十步,靴底就會碾到一些極細的顆粒,似砂非砂。蹲下身撥開表層積雪,露出幾粒青銅色的碎末,雜亂地散落在雪中。
麒麟血開始發燙。這不是普通的金屬粉末,而是“血引陣”殘留的材料,能夠干擾純血者的感應,使人誤判方向。若不是我的血液能夠破除幻象,恐怕早已被誤導至南嶺的陷阱之中。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出。血珠懸浮在半空,受無形之力的牽引緩緩聚攏,最終形成一條微弱的弧線,指向北方偏東的方向。這才是真實的路徑。
沿著這條看不見的線前進,地上的腳印漸漸清晰起來。有人被拖行著前進,雙腳無力支撐,鞋底在雪地上劃出長長的痕跡,中間偶爾出現中斷——那是被抬過溝壑或石坎時留下的空白。
林深雪靜,唯有靴底碾壓凍土的規律聲響在寂靜中回蕩。前方樹影漸漸稀疏,風勢轉強-->>,空氣里多了一絲巖石的冷硬氣息。
我知道目的地快到了。
一片密林的邊緣出現在眼前,雪地平坦如鏡,唯有一串深深的腳印筆直延伸,通向遠處的斷崖。腳印的深度顯示出前行者負重的痕跡。而在第十七步的位置,雪面上有一點不尋常的凸起。
我停下腳步,蹲下身,用手拂去浮雪。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青銅碎片嵌在凍土里,形狀不規則,但邊緣有著細微的紋路。用發丘指輕輕刮過,紋路逐漸清晰——是一個斷裂的符咒片段,屬于鎮魂鎖鏈上的封印銘文。
張遠山身上的鎖鏈正在崩解。這并不代表他已經脫困,反而說明押送者正在加速前進。他們不懼怕封印松動,甚至可能希望它早點失效。否則絕不會讓這種關鍵部件遺落在路上。